东华置于书房之中的剑谱,只教授与凤九,早在两万年前,她便能接下他十来招。
她手中所持之物,乃灵界玉石所造之笛,自文昌应劫后,能操控此物的,世间仅白凤九一人。
那白衣女子的背影,熟悉,却又陌生。
东华怔在原地,千万滋味涌上心头,他寻了千年万年之人,近在眼前。叫他心气震荡。
如此情景,早已在他梦中有过千万次,每次醒来,身边寂然,只他一人黯然神伤,如今终等到了,竟有些不自信地喃喃开口,“是九儿吗?”
沉默着,白衣女子终在一片寂静中,回身微微抬睫,眸中淡漠清明,与他对视间,沉静不语。
他流泪了。
万物俱籁,清风拂过他略显疲惫的面容,几丝白发上沾了他的泪,散于风中。
曾如此清心寡欲之人,竟这般模样显在这里,映在她眼中。
心生怜悯,白衣女子止住欲言之语,长袖一挥,破损的洞速速复原,恢复从前。
晃神间,才发觉遮容的长纱已不知何时轻轻飘落。也不去捡,他既知她是何人,亦无需遮掩了。
背过身去,不再看结界外之人,径自往洞中走去。
“小九!”
仙云上的人这番热闹几乎看傻了眼,只白浅飞身而下,急急喊住了她。
“姑姑,你且进来,这结界无妨。”
传心术与她,白衣女子即消于洞口。
白浅解了白辰的定身术,独独穿了结界进去,白晓等人却被挡在了外面,不得进。
“帝君,这……如何是好?”
司命终是下了驾云,侯在东华身后,掳走白晓之人,竟是凤九,当真始料未及。如今,还被隔在结界之外,叫帝君在众仙家面前扫进了颜面。
可那东华帝君,却不顾这般笑话,眼望洞口,轻声吩咐,“你先回去吧,我在这等着。”
一旁的白辰拉着白晓的袖子,怪她不提,“阿晓,你既知凤九姐姐在此,为何不告知我们?且叫我们以为你被妖魔掳去炼化了。”
“怎会!”白晓诧异,将那日险遭不测之事说与他听,“她以纱遮容,额间又无凤尾花,我怎知是凤九姐姐!”
她这一说,众人皆恍然,果真,方才见那凤九额间,已无凤尾胎记。
东华只忆起那日羽化之景,尤受剜心之痛。额间不复凤尾花,仙气尽散,这两万年来,她受了何苦?经了何事?如何会染上魔族之气,于此清修?
白浅踏进洞中,一片昏暗,凤九此刻此刻正挑着烛心,案几上佛经几卷,佛珠一串,白衣散发,清修之人,不过如此。
“小九,既东华帝君让你死了心,为何独自待在这儿,不回青丘?让仙界之内,皆以为你不复留存。”
听得她言,凤九止住挑芯的动作,扶着案几坐了下来,映着莹莹烛光,轻言而语,语气淡漠,“于他们而言,白凤九该是死了,我额间,已无凤尾花……”
两万年前,她濒临羽化之时,因擅改天命,她被剔了仙骨,魂魄四散,意识已无。
可昏昏沉沉间,已过万年,却如梦一般醒来,她已是普通狐狸,身前站着一位黑衣女子。魅影迷离,似一缕幽魂。
待她相告,凤九才知,那三生石上依存的那魂魄,竟是眼前这位上古之神,魔族始祖少绾。
那日羽化,仙气过重,她从三生石里飘离出来,无了寄存之所,便在混沌中重聚了她的魂魄狐身,落于凡间,因修为损耗之大,与她一同沉睡了近万年。
待凤九神识清醒,那魔族始祖亦将身归混沌,临了有一遗愿,再见一次她的恋人,墨渊。但却不想要人知。
凤九不知她经历何事,却感念她的恩情,召回了玉笛,以此隐了气息,悄悄去了一次昆仑虚望了那墨渊整整一天。
那日傍晚,红霞漫天,少绾将毕身修为渡了与她,至此,三魂六魄再不复存。
于凤九,涅槃重生,七情六欲之苦已渡,便心如止水。念佛一声,功德无量,礼佛一拜,罪灭恒沙。
白浅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凤九,已是涅槃之身,参透六苦之人。
于她自己而言,白凤九已是前生,她不止是渡了情劫,而是渡了整个人生。
结界之外,夜华早已遣散各位仙家,于洞外与帝君一同侯着。
此时的光景,像极了当年他自己在狐狸洞外恳求白浅原谅时那般,将心比心,夜华知他心中定是不好受,可他们之间的事,旁人是插不了手的。
白浅徐徐而出,与夜华相视,轻叹一声,出了结界,立定于东华身前。
“帝君,有些话或许不顶用,但本宫还是想劝帝君一句。痴念妄作,不过‘放下’二字,执着终了,不过空梦一场。帝君执意要的,已不是如今的小九了。”
东华他并不在意白浅的话,只淡淡回了“知道了”便不再言语。
白浅在一旁站着,心中不忍,东华不知凤九之况,他如此等她,于凤九而言,只是红尘未渡罢了。
夜华知她说何话,于帝君而言都是无用,便拉过她,带着两个孩子,请辞而去。
长夜漫漫,静籁无声。凤九在洞中礼佛,东华便在洞外孑然相伴。
她已因他独自度了两万年,他亦受了上万年的相思之苦,到如今,终是相见,他放不下的。
他每每想到自己曾说过的话,想起在院中将手从她掌心抽离,与她而言,残忍之至。
他若知她会选择应劫,临了了都不愿与他道别,他不会劝她喝忘情水,不会赶她回青丘,更不会血写休书……
他应该抱着她的,和她一起走,哪怕归于混沌,他也不要与凤九陌路,他不要,不要……
凤九知他身在结界之外,却仍旧翻阅手中的经要默诵,不愿受其扰。
直至朝阳升起,青丘族人皆至,东华一如昨日那般站着,不曾动过。
狐帝感念他的苦楚,又听白浅详述,便上前一礼,劝言道,“帝君,无论如何,小九与你已做了万年夫妻,小九羽化重生,往后即使两相忘,也终无遗憾了,何苦如此折磨?”
“于我而言,天各一方便是折磨。”东华低声呢喃,目光未曾离开洞口,“我仍是青丘女婿,狐帝不必拜我。”
折颜见东华如此,便也替他愁闷。他们虽不知帝君与凤九当年究竟发生何事,但也约莫猜了大概,怕是帝君因应劫之事惹得她万念俱灰罢。
“帝君,执念过深,怕是对你们都没有好处。”
他也不敢直言凤九已涅槃,若是帝君一念成魔,该是酿成大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