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
1
梦里迷路的农村
醒后才发现
十年前就和父亲去过
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冬天
2
晕车
车没有晕
为什么
不叫晕人
3
女朋友回老家
没有信号
我手机飞出的信鸽
都被吸进爱的
黑洞
4
朋友在微信圈发照片
两个藏族小伙胳膊撑地
肌肉浑圆
脊骨相对
像两头斗角的牦牛
各自的犄角飚向
不同的领地
5
单身的我
参加别人婚礼
吃别人喜糖
喝别人喜酒
看别人新娘
心里却在盘算
自己的爱情
6
三寸小脚叫金莲
四寸小脚叫银莲
五寸小脚叫
——铁莲
脚是一朵行走在人间的莲
7
这家老字号猪肉铺
左面是仙鹤寿衣店
右面是一家人大药房
前面是县医院
后面是小天鹅幼儿园
8
那个汪伦的白粉
追着李白三天三夜
十里桃林
万家烧酒
灌醉了
梦中跳海的蓝鲸
李白弾着酒壶
踩着踏歌声
手舞足蹈
9
他的剃刀温和明亮
我倔强的头发
在九月的梅雨中
柔软
10
时间总是逼你就范
拥抱让时间变慢
11
顺风快递小哥开着
插有“镖行天下”镖旗的电动车
臂弯挂着自家一岁大的孩子
12
小姑娘捂着肚子说，
我的肚子要熟炸了
13
开水烫伤无名指
我像抱住一个未婚的新娘
狠狠地吻了一口
14
城市的过客
梦中的人家
酒巷深处的吆喝
错误的白马
15
晨光低吻
金色的菊花
花蕊挂满
银色的雨滴
16
湖北的酒辣
关东的马烈
江南的风冷
湘西的刀快
17
飞人在此处飞翔
玫瑰在此处凋零
18
一切都是燃烧的香
死去化成
烟
19
每一个夜晚都有人走
每一个雨季都有花飞
20
角落的壁虎
吃痛地惨叫一声
地上残留的半截尾巴
像发冷的翡翠
21
树上的秋蝉
肉体脱离灵魂
褪去一副好皮囊
闪着金光
22
夜色让我们变得虚伪
甚至比面具更虚伪
23
长安路上
披着23号红球衣的女生
跟着队友
穿过人行道
对着红灯
一记大帽
24
乔丹当老板了
姚明下海了
大鲨鱼老了
小飞侠累了
NBA陌生的脸多了
这让我这个伪球迷
格外尴尬
25
那个一脸络腮胡的胖男生
在八层楼高的飞椅上
终于鼓起勇气
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妈妈
26
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花火
梅雨、雾霾和一切与你有关的日子
都是活着的证据
27
我们行走在城市的缝隙
风吹过头顶的星空
28
所有懵懂的青春都是
一张单程的火车票
29
我们渐行渐远
时间渐行渐忙
30
我在微博上约她吃饭
路上却遇到一个陌生的女孩
名字一模一样
奇怪的是
她好像看穿了我
要请她吃饭
尽管我掏出身份证
说了一大堆醒来忘记的话
31
半夜睡不着
脸从左面墙
滚向右面墙
像在比较
哪面墙
看着
更容易
催眠
32
梦里遇到的老同学
叫我名字
我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她说她女儿三岁了
我说哦
她说你怎么不说话
我正手忙脚乱地
翻着密密麻麻的通讯录
找她的名字
33
奶奶常说
石榴多子
我提着一兜火红的石榴
看望怀孕的嫂子
石榴闪烁幸福的火焰
嫂子挺着鼓起的小腹
哥哥低头笑道
娶个媳妇
就叫
石榴
34
被窝是埋葬青春的坟墓
如果
这个假说
成立
我们
早已
被
活
埋
35
生活是一头红色的小兽
年味从门缝挤出来
36
青灰色的城墙下
两个小孩手挽手
我们俩站在远处
仿佛看到我们年少的背影
37
一根熬夜的花梨
醉倒在邻居卧室
38
你低头不说话
我假装看风景
余光瞥见
你烫伤的左手
那个烫痕
很像
你的
吻
39
鸽子停在美丽的帽檐
亚麻色头发里一双眸子湖泊般闪现
40
春天，十个克隆的杰克苏醒
杰克一号去上课
杰克二号去支教
杰克三号去养水仙花
杰克四号去爬华山
杰克五号学游泳
杰克六号学油画
杰克七号抱着相机走遍大街小巷
杰克八号爱坐着火车旅行
杰克九号陪着女儿荡秋千
杰克十号把其他九个杰克拍成电影
41
我等着叶子变黄
摘下来
寄给树根
42
宇宙是一间黑屋子
地球只是一枚依赖微弱电流的小灯泡
43
一百年后，地球的一颗苹果自由落地
摔成一堆发光的螺丝
44
一百年后，太空有一座岛开满桃花
桃树上挂满导线
一个大大的液晶显示屏
跳动着银色的数字：
地球移民者 ：桃树
45
银河里七十亿人的数据在流动
芯片像一块抖动的心脏
46
太阳底下
黄铜色的皮肤
开始冒汗
我忽然觉得
自己变成一块汗涔涔的五花肉
肥得流油
47
七年前
你怀孕了
一走
就是七年
如今再见
你的孩子
已经
六岁了
48
大鸟起飞
磨磨蹭蹭
晃晃悠悠
笨气腾腾
蹒跚着冲刺
两三步外
便喘着粗气
埋起大头
躲进肥大笨拙的
翅膀
49
好吧，笨蛋
我们相遇在人海茫茫
现在又回到茫茫人海
50
阳光下奔跑的古铜色肌肉
是十几斤上好的肌肉
是健硕的肌肉
是公牛的肌肉
是散发着雄性荷尔蒙的肌肉
是赤裸着灵魂的肌肉
这么好的肌肉
要是生在
穿黄马褂的清朝
就瞎了
51
梦中洪水滔天
上帝的预言又一次蔓延成
无可逃避的雨
52
我在一艘铁皮床上漂浮
漫无目的地挥动着
白色的床单
53
人就像一根带磷的木头
烧过之后便是灰
54
第一次听《彩云之南》的那个夏天
我正躺在床上想一个远方的人
那天下午
我单曲循环听了十几遍
一直放到手机没电
后来我听了很多好歌
却再也没有找到
初恋的
感觉
55
如果我们不去复习
考试杀死了我们，
还要指着我们的骨头说：
看，这是奴隶
56
昨天是母亲的受难日
很多人在空间寄出虚拟的康乃馨
今天是中国的受难日
很多人快要忘却的记忆紧了一下
一枚快要脱线的扣子
又紧紧缀在胸口
57
公元二七〇年的二一四
教徒瓦伦丁死在
他情人的父亲
一个高鼻子典狱长
的绞刑架下
基督没有说话
一封长长的拉丁文遗书
成了情人节的
墓志铭
2015.06.28
58
农历五月端午
我在天桥买了一个香包
隐约有些艾蒿的古味
佩香草的屈原
估计会觉得这很土
我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视为圣物
59
桃花
在少女脸上种下
温暖一生的名字
60
悟空不知道悟没悟
“空”
如果悟空
金箍棒是空
美猴王是空
大圣府是空
猴子猴孙也是空
自己也变成一朵筋斗云
在空中变得很轻很轻
61
很多人不明白
梭罗这个哈佛的高材生
为什么
躲进瓦尔登湖的破木屋
——
种地、读书、孤独
62
很多人读过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黑铁时代
怀下这些小说的叫王小波
绰号王二的诗人，有些痞子气的哲学家
他的女主角骂过，“王二，
你真是个混蛋！”
拂去唾沫和女人泪痕的王二依旧
我行我素，放着倔脾气的牛
躺在荒原上思考弗洛伊德的伟大友谊
很多时候他保持沉默
如同沉默的大多数一样
蹲在阳光底下
咀嚼新鲜的麦杆儿
乜斜着眼看同样的日出和日落是痛苦的
野草燃烧成一只火红的狐狸
王二枪法很准，可是没有猎过狐狸
耗子倒是在饥荒时打了两斤
吃饱的时候嘴里也会冒出几句歪诗
比如，“我们从一个池塘走向另一个池塘。”
“王二，你还真有诗人的气质呢。”
妖妖惊奇地瞅着胡茬茂盛如森林
走在月亮底下、人行道上的小波
63
百叶窗下
一只花猫警觉地溜上
门口的梧桐
64
红色的马和女人在一条人间的河里饮水
孤独的鹰刽子手一般冷酷，扛着
万物的骨头游行
基督坐在喧嚣的火焰中间，聆听
种马的嘶鸣
秃鹫垂着铁爪，女人裸着乳房
女人，裸露的女人，蓓蕾的女人
裸露，或是干瘪的肚皮，或是
丰满的乳房
黑压压的麻雀铺满平房，遮住白色太阳
空气炙烤出熟鸽子的香味
一位中年僧人目光呆滞
静静地拨动胸口的木佛珠
我走到画的旁边
看见一个狂草的
——“天堂”
65
旅行总是在秋天
天空辽阔的
让道路觉得狭窄
风灌满身体的口袋
拢手对着夕阳喊出每一个想念的名字
66
宿舍兴起三国杀后
这帮人迷上了杀人游戏
杀！闪！
杀！闪！
杀！
——掉血
67
枫叶红透了秋天的寂寞
南山萧萧。淌过木鱼般的溪石和伐木丁丁
一条溪流发生了火灾
像当年祭祀时牛头倒下去的血波
68
丢了头盔的小卒站在楚河边
望着对面瘸腿的红马
两架红夷大炮抽着进口的古巴雪茄
司令部保镖追着
不穿防弹衣的黑将
躲着消失在云端的子弹
那架宝马被轰成废铁
躲在角落里数着杀死的
不再流血的
棋子
69
从街头到巷尾
整个流动的影变得混浊
开始发酵成
一只微醺的酒壶
漂在水坑抑或春天的酒窝
你羞涩的面容
便如一朵水仙花斑驳地闪现
70
在这抹尘世中取暖，柴禾太湿
炊烟散尽，薄雾又来
青色的磷灰在加速中如流星般美丽
一个美丽的生命温暖如唇
在这抹尘世中取暖，胭脂太贵
取一杯水酒烧温，安慰冬眠的记忆
淡淡的一丛江南的雪
吻了柳堤
71
冬天到了，树木凋零
一个巨大的树冠吊在疏朗的山头
雪被脚印淹没
脚印又被新的雪活埋
在一片白茫茫的田野
鸟、叶子、风、人
都在雪白的磁带线上碾磨成细小的声线
手机太安静了
我把它放进抽屉
好好冬眠
72
下车时
看到一位大哥站得很直
他的腿没有弯
上车时
看到他拄着拐杖
脸上没有生来彷徨的愧怍
他身旁走过的人
都矮了一个肩
73
他看着远处的鸟
越飞越小
缩成一滴黑色的痣
那个痣很像他夫人脖子上的那颗
他狂热拥吻过的那颗
只是，现在它已经安静地躺在寂寞的松岗
和着树根，和着秋雨，和着满山的
草色生活在一起
他想她了，尤其是在寒食节
没人烧火做饭的时候
74
约会是在一个蒙着寒雾的早晨
蒹葭的露水湿了裙子
两个人，隔着一条河对视
芦苇荡成一只青色的乌篷船
75
一支《凤求凰》的琴曲
在脸上烫一朵桃花
夜里风大，马蹄载着私奔的
蝴蝶远走天涯
76
泥路上沾着霜，趁着月光在夜里散步
鲈鱼汤在空气中淡淡地飘过
温一壶黄酒，在低矮的草庐下
听着水淌过溪石
那时对着窗子呵一口冷气
你便掩住篱门
77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母亲捋动长发
手腕飞起一只紫色的蝴蝶
78
蚂蚁跪着走路，一辈子弯着细小的腰
觅食，交配，生产
然后，为更多的嘴寻找更多的虫
接着生更多的蚁子蚁孙
79
寒流
让我梦到了
北极熊
80
梦如雨一般袭来
躲闪不及。床变成青色的乌篷船
渡我过河
雾锁寒江，芦苇醉成一团子衿
鲤鱼拍打我昏睡的眼睑
催我在梦中
苏醒
81
她看恐怖片不害怕
看僵尸不害怕
看《侏罗纪公园》的恐龙不害怕
看着古埃及法老陵墓的木乃伊不害怕
甚至睁大双眼看人把头塞进
老虎的喉咙
可是
看到一只蟑螂
便溜之大吉
82
阳光沿着石阶爬行，拄着
斑驳的柏影
秋日的午后
香积寺前的一株佛香烧得虔诚
一枚枫叶悄然躺进我的手心
恍惚之间
觉得那是自己血色的掌纹
83
寒露过后是霜降，天气总是
在窗户上变化
夜把月光拧干，挂在竹稍
湿漉漉爬行的虫影
湿了靴子
青石板上的霜
薄薄地瘦成一件寒衣
84
很多人是喝这眼井水长大的，包括我
他们喝铁桶里的二手水
我则常常跪在井边，埋头喝水
这个姿势我常在《动物世界》看到
一群斑马弯着脖子从大河取水
黑白交错的光影让我产生奇妙的错觉
岸边停着一架蠕动的钢琴
河岸边总是躲藏着狡猾的猎手
咬断掉队者和贪婪者的脖子
沾血的尸骨躺进水草
来年草木旺盛，发疯似的
生长成一片绿色的风暴
也许是因为那些草吃的骨头
都是喝水的
2014.11.08
85
我想回到一年级
那时我们都坐得端端正正
拿起语文课本
整齐地读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接着胸前的红领巾便燃成一团火苗
烫得我们血脉贲张
86
年轻时我们总从一群鸽子中起飞
幻想羽毛是轻的，不沾露水
后来，翅膀在草丛中变得沉甸甸的
绳子把天空拉下红尘
云间的一尊佛陀
坐成泥人
87
地里埋着一把剑
一把生着铜锈的老剑
也许是荒芜太久
被锄头挖起后
很多人说是一根发霉的铁棍
他说这是定海神针
大家都笑了
他没有笑
转过身挖了一个坑
把剑种下
88
当你老了，我也老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两个依偎的身影
缓缓踱着夕阳的步子
阳光像流沙一样静静
流入岁月的漏斗
鸟鸣依旧婉转
河边的山水
融进你手杖磨光的皱纹
你躺在座椅上孩子般打盹
我守护着你
仿佛第一次遇见我
初嫁的新娘
89
他赤裸的黑骨像烧焦的火柴
也许是为了打火
便将体内的磷与大地摩擦
火还没有打着，于是俯下身子
保持一生跪拜大地的姿势
90
多年以后，我会记起那只老母鸡
母亲曾喂养它几斗碎糠和干玉米
它高高地挺起胸脯
咕咕的叫个不停
下完新蛋后
扯着嗓子广播
这个日日分娩的产妇
我们不能亏待
于是拎着竹篮去河里找鱼苗
安慰它的心情
生一个好蛋
结果只捞到半篮子水草和十几条蝌蚪
黑娃说：蝌蚪下火
二娃便吞了一只活蝌蚪
透明的玻璃瓶在阳光下像镜子一样干净
黑蝌蚪游成流动的音符
划进母鸡的小肠
我丝毫没有看出这是一场屠杀
若干年后，我在生物上看到蛙的变态发育
黑色的受精卵钻出蝌蚪，变成
田间、池塘、河谷、蒿丛的
蛙
91
善于涂抹胭脂的女子
知道有一个胭脂的国度叫
胭脂巷
桃花在少女的脸上
种下
一个陪伴一生的名字
为了留住桃花，她们寻找胭脂
找遍最美的桃花林
结果迷路在回家的路上
最后留下的是一位妻子
三个孩子的母亲，两位老人的孩子
她年轻的时候脸上也有一朵桃花
现在却瘦成一枚干瘪的核
最终，她在一棵落尽桃花的树下
找到一盒过期的胭脂
92
没有马道的草原在
远方，比鞋子的航程更远
秋天猝不及防
一地燃烧的草 渗出剑气
夜色温柔如灯，一盏从街头照到家门的灯
陌生的小巷变得熟悉
我可以安心地做梦
不必担心一场大雪淹没马蹄
93
酒精麻醉露水的身体
酿一瓶新鲜的
紫葡萄。发酵是一种成熟的
催化
94
体内的雨水在阳光下晾干。没有衣架
悬挂透明的葡萄
风温柔地拧紧六月的潮湿
95
箱子提供安全的房子
葡萄编成序号，贴上商标
放在架上
只能买不能摸
96
篱笆的墙角
是木牌保护下的
安全区
97
凌乱的水彩
勾勒出葡萄玲珑的肋骨
98
裹上透明的嫁衣，葡萄
躲进水晶的闺阁
99
珍藏一枚远古的葡萄，种下
一片绿色的云
100
最好的葡萄
悬挂人够不到的藤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