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木丁盼着女儿的回信都有两三个星期了，还是没能如愿。

细细算来他最后给女儿寄出的一封信已经快三个月了，上个月他差不多每隔一天就会去一趟快递驿站询问，后来去得多了，驿站的老李头就跟他开起了玩笑。

“老王，啥好东西？也给我说道说道。”说话间，眉飞眼跳。

搞个几次，性格腼腆的王木丁就去得不是那么勤了 。

这个年代还用手写书信交流的，恐怕也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了。王木丁也是迫不得已，因为除了拐弯抹角费尽心机打听到女儿在位于西藏日喀则和阿里之间的某处中铁工地外，其它一无所知。

他和前妻离婚时，女儿才十岁，女儿后来一直和她母亲住在一起，王木丁难得一见。年轻时的王木丁如那些烂俗的意气风发、理想奋斗、老调重弹的故事一样，追寻着灼热的愿景。等心中那最后一丝火星熄灭后，梦想的炙热再也暖不了身体的冰凉。

拖着被世俗蹂躏践踏剩下已无活力的肉体、和缺乏激动灵魂的残躯，回到了重庆，在一家物业管理公司谋了份职位。

一干几年，也有升迁。

总一百九十九层，高1018米的重庆去留屯大厦坐落在重庆朝天门两江交汇的黄金地段，外面就是重庆朝天门两江交汇海棠烟雨的胜景，遥看大江东去，远眺南山。

王木丁就是这座大厦物业管理公司工程部的经理。

说是经理，整个工程部也就他和另外两位同事三个人，连七八个人、十来条枪都算不上。

实际上连他们三个人都根本是多余的。遍布大厦的网络智能系统串联起几百种不同类型的物联网传感器控制着这座摩天大楼的毛细血管，留给工程部的只有换换灯，修修导线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电梯的问题，王木丁这个工程部经理当得绝对轻松加愉快。

一百九十九层，规划建设了五十四部电梯分为高低五个区域各自上下，设计运载能力还预留了百分之六十的冗余，按理应该足够。可谁预料到虽然几乎所有的商务交流都可以在网络上完成，实现了无纸化。电子商务发展却一日千里，大厦几千家公司的办公用品、职工早午餐、饮料咖啡、零食小吃、网络购物等所有的贸易活动带来的快递派送人流量十几倍的增长。这些人流量的爆增给大厦电梯带来了空前的压力，在上下班高峰期更是捉襟见肘，等待乘坐电梯的人往往要排上几百米的队。

就因为这个电梯排队的问题，用户投诉经常发生。他才不得不每个星期都要到老板一百八十八层的全江景环绕天幕的办公室里“看一场风景”。

王木丁手上公司配发的腕带式联络器一阵震动，提示有新的信息进来。

这种实时个人通信装置很流行，信息被编码打包，一瞬间就从世界的一个角落传递到另一个角落，时延可以忽略不计，仿佛人类所有个体被紧紧贴在一起，一个对着另一个耳边低语。王木丁偶尔会想要是他女儿也有这样一个腕带就好了，或者她已经有了，只是他不知道她的号码而已。

他左手一翻，掌心朝向自己，一行字从腕带投影到空中。是他的顶头上司物业公司总经理发出来的。

“马上到我办公室来！立即！！现在！！！”

老板又发火了，他心想。

“王木丁，电梯问题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决！？”

一进门就被老板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

王木丁刚想解释。

“你不要解释了。每天都是一大堆针对电梯的投诉，楼外长长的排队人群都对我们大厦的形象造成了很坏的影响，限你半个月拿出切实有效的解决方案，拿不出来，你也不要干了。”

王木丁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被闷头赶了出来。

总经理看来这次是真的着急了，不知道是被哪个刁钻的客户投诉逼急了。不过王木丁还是很理解，确实电梯问题不解决对于大厦的日常工作都产生了很严重的影响，作为工程部经理他也很着急，可他也很无辜，电梯运载能力不足也不是他造成的，他也一直在苦苦寻找解决方案，大楼设计预留的电梯井道都已经全部安装上电梯了，没有更多的物理上增加运载能力的空间了。他还向很多家电梯公司进行了联系，咨询解决方案。对方也提了很多诸如提高电梯运行速度；或者按照电梯人流大数据重新划分电梯分层分段来提高效率；甚至曾经还有家电梯公司脑洞大开，想出把电梯轿厢加长，内部加装上楼梯，做成上下两层，来提高轿厢容量的方案。这些方案看起来精妙绝伦，实则漏洞百出、阻碍重重，最终都难以实现。

王木丁失神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呆坐着，一筹莫展。“中年危机"，这个词突兀的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把工程部的小刘和小陈叫来开了个会，分派他们再和各大电梯公司、工程公司联系一下，看有没有最新的解决电梯问题的方案。

其实他内心也知道这样做于事无补，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案头上女儿的独照还是她十岁时的样子，经过网络智能处理后的图像看起来就好像是昨天才照的一样。女儿笑得是那样的天真无邪，凝视女儿清亮的眼神每次都让他泛起泪光，勾起心底的旧伤。用手搓了搓脸，身体的某部不由得又疼痛起来。

王木丁从兜里掏出一些药，清点了一下，扔进嘴里，喝口水咽了下去。

手上的腕带又震动了起来，“又是老板的催命呼叫吗？”他心想。

手腕一翻，弹出一个应用。

不是公司内部发的消息，而是他的私人终端的一个信息提示。

这是当前最流行的一个通信应用软件，年轻人们玩得如痴如醉、废寝忘食，掀起了一场风靡全球的现象级社交时尚。一个月前王木丁想通过多方渠道和女儿联系上才下载安装到自己的腕带上。

“鱼传尺素”。水泊梁山网络集团研发的最新社交通讯软件。

它一改过去千篇一律的实时通信需求，反其道而行之。软件中的所有通信好友，登陆人可以根据每个人的喜好制定不同的发送规则，你可以设定一个时间段后的某一刻定时发送给某一个人或者某一类人；也可以设定一个时间段，消息会在这个时间段里的某一刻随机发送，而具体在哪一刻谁都不得而知，都是系统随机分配；它还有大数据模糊匹配的功能。当你在一家餐厅吃饭时觉得这里风景还不错、或者菜品很合你的胃口，你可以在应用里自由设定一些匹配条件，发给一位规定时刻来这家餐厅，或者在同一个位置，或者点了同一个菜品的男性，甚至把所有的匹配条件都加上。

“鱼传尺素”的玩法千变万化，新奇而又复杂。网络上都有专门编写它相关玩法的教程和软件，很多人都靠着它大赚了一笔。

在它之前几乎所有的通讯工具都是为了更快，更准确的把信息传递给特定的人，而它开创了慢条斯理、晃晃悠悠传递信息给未知人的先河。也许大家之前都被便捷的及时通讯挤压得喘不过气来，人们更需要身心和灵魂都慢下来，少点功利，多点情趣。

另一个吸引人们的地方是它的大数据智能匹配引擎，开创了很多难度极高、自由定制的玩法，高级玩法的精度之高，逻辑之复杂，都是极度烧脑。没想到这样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一般高难的玩法反而成为信息爆炸时代出生的年轻人的新时尚，成就了它极大的市场卖点和热点，高智商、喜欢挑战的现代时尚人群对它的评价就是：“因为难，才好玩”。水泊梁山提出的商业口号就是：“我们不通信，我们只交心”。

王木丁收到的信息就是来自这个软件，信息来自一个陌生人。显示对方名片是：

UNIVERSE TECH ELEVATOR CO. LTD.

宇宙科技电梯有限公司

销售经理：姜离水

他打开信息，弹出来的是一则广告，一家电梯公司的广告。王木丁收到了太多这样的广告，本想一挥手把信息删除掉，可是广告下的一首诗吸引了他。

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

共谁争岁月，赢得鬓边丝?

是唐代诗人杜牧的诗《归家》。王木丁平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下班回家一般都是自己写写毛笔字，读读唐诗宋词。他觉得虽然时代变化日新月异，但是几千年来的家国世事情绪却一样都没有变。

电梯广告上放上这样一首突兀的诗，实在是不通常理。可是对王木丁这样一个离乡再归家、思念女儿、钟爱古诗词的中年父亲，这首诗就像一颗直打他心脏的子弹，痛击了他的要害。

信息上有回复信息和回拨语音和视频通话的权限，王木丁按了回拨的按钮。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王木丁又后悔了，刚想挂断电话，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一个热血沸腾的男士声音。

“王先生，您好，别再烦恼了，我们公司的专业电梯解决方案肯定能帮助到您。”

大数据泛滥的今天，要想保守自己工作和生活的秘密不被人知，真是难上加难，王木丁也不奇怪对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烦恼，连刚才那封针对他个人定制的广告信息，想来也是人工智能运算的产物。

每个人生活当中的每一次下意识的选择都透露着包括她的性格和境遇等众多复杂的信息，这些细小的活动和细节拼凑起来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自由思想的人类个体。

以前人类技术还没有达成能完成这样拼凑的计算、存储复杂度。可今天得益于人工智能、网络大数据和量子计算，信息为王，只要你有足够多的信息输入，每个人仿佛都变成了占卜先知和回春妙手，治病救人，答疑解惑，解决世间一切的烦恼或困顿。

“是吗？！”，王木丁已经在准备着挂断通话的手势了。

“和别的方案不一样的是，我们只需要对目前的电梯做改造，不需要增加额外的电梯，电梯已经分层了，这叫空分复用，按楼层来分配资源，如果还不够，说明按空间来整合利用已经满足不了你的业务需求了，那我们就应该转变思路，另辟蹊径。”

“你所谓的另辟蹊径是什么？”，就等对方说电梯轿厢变两层的方案，王木丁就会说再见了。

“王先生，你有没有觉得一方面高峰时段电梯不够用，另一方面高峰时段以外的时间电梯资源又大量闲置?”

“这还用你说。”

“王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把高峰以外的资源复用到高峰时段来利用，提高整个系统的利用效率。”

“复用？！什么意思？你是说让人等到电梯空闲的时候再来坐电梯不成？”。火气已经如鲠在喉，即将喷射而出。

“王先生，您误会了，不是让人去等电梯空闲，而是把空闲时段的电梯运力资源复用到电梯高峰时段，每天时间段的不同，系统负荷不同。正好符合时分复用的原则。”

“天方夜谭，你是不是喝多了。”王木丁没想到对方不按常理出牌，这样的方案之前闻所未闻，实际上他根本就没听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本来想好的驳斥说法，一个都用不上。他心想骂一个醉汉，反倒显得他自己有些傻了。

“王先生，我就在贵公司楼下，要不我就占用一点您的宝贵时间，我上来当面给你递一些资料，这样会讲得更明白一点。”

这也许又是那些推销公司想的招数，先到公司集中的写字楼附件，通过人工智能筛选潜在客户，发送针对个人定制的广告，吸引对方注意力，然后为了见面，先抛一个理论，等见面了，拿出来的还是那些老掉牙的不着边的产品，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有碰到过。

本想一口回绝，可话说出来又变成，“你上来吧”。直觉告诉他这一切不会这么简单。

没过多久，安保部给他打电话说有人拜访，再过来一会儿，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一个瘦小的人影闪身进来。对方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纪，穿戴倒是得体，动作也很客气。

“王先生，我就是刚才给您打电话的，我姓姜，这是我的名片。”

“请坐吧。”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方案。”

“我们UT(Universe Tech)电梯公司致力于空间利用的前提下来从时间上找到利用高效的方案。简单点说，我们可以把高峰以外时段的空闲资源，用离散时间信号傅里叶变换复用到高峰时段来缓解资源占用和效率最高化的问题。”

“打住，打住，不要给我讲太多原理，我文化水平没有那么高，深奥的理论我都听不懂。你就给我讲最后的效果是什么就可以了。”

“哦。”姜离水尴尬的笑了笑。“这是我的错，太对不起了，职业病，我大学的专业是理论物理学。”

“理论物理？”下一句话王木丁咽了下去，没有说出来。“理论物理来卖电梯？！！”。

“是啊。”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在重庆南山联合大学完成我的博士学位，研究方向就是‘小范围不连续空间时分复用’。哎呀，又犯毛病了，又开始说这些繁琐的术语。不好意思。”

王木丁心想，重庆南山联合大学可是国家排名前五的大学，没想到面这个身形羸弱的年轻人还是个高材生。新时代真是藏龙卧虎，永远不要低估你见到的每一个人。姜离水，这个名字倒还有些春秋战国遗风。

“王先生，你这样理解会容易一点。”对方说。“你可以把电梯这个狭小的空间看成时间轴上不连续的点。我们公司的产品可以把闲时的电梯空间移动到上下班高峰把期的时间上来运送更多的人。”

王木丁还是有些懵，想象力跟不上趟。

姜离水早有预料，递过来一张柔性显示纸。上面显示着一组黑白动画。先是一堆人排队进入电梯轿厢，轿厢上下移动，然后画面一分为二，左边是高峰期繁忙的排队，右边是闲时电梯轿厢空无一人，然后一个方块形状的系统出现在左右两个画面的中间，出现一些管道把两边连接了起来，右边闲时的电梯被移到了左边高峰时段，大大缓解了高峰期电梯运行的压力。

这一次王木丁懂了，又好像没有懂。懂了是知道了姜离水解释的方案是在说些什么，不懂就是这可不像搬动两个纸盒子那样简单，要把空闲时离散的电梯时间块搬移到高峰期来，要实现起来恐怕是难比登天，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天方夜谭。

王木丁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绝了他，其实他不反感姜离水，对方热情、努力的工作态度让他想起自己这些年打拼的种种不易。只是他还理解不了对方描述的技术实现，况且很多细节都还不了解，投入需要多少？施工建设周期多长？有没有安全隐患等。他把自己脑海中能想到的问题都提了出来，让姜离水回去准备好详细的方案再把资料发给他。

姜离水也不好过多纠缠，记下了问题，道谢以后就离开了。

午饭以后，王木丁和部门同事又碰头讨论了一下，处理了几个物业报修，回办公室又处理了一些内部流程文件，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下午七点过了，现在物业都是24小时智能语音机器人值守，如果有紧急情况，智能系统会立即通知相应的人员或者上报公安、消防等相关部门，检查设置好智能系统后下班回家了。

途中顺道又去了一趟快递驿站，还好老李头不在，不然又要受他好一顿揶揄。

照例又是空手而归。本来所有的物流信息通知都会映射到他的通信腕带上，可王木丁还是觉得自己去查看一下更放心一点，他总担心什么地方出错让他错过女儿的回信。

所有的期盼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也许他打听到的地址本来就是错的，也许他写的那么多信根本就没能送到女儿的手上，也许女儿都收到了他的信就是不愿意给他回哪怕一个字的信。

回到他租赁的一居室公寓，本想加热点速食当晚饭。身体里的那部分一整剧痛，几乎眼前一黑，要栽倒在地，他强挣扎着倒在床上，卷曲着身体，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药，顾不得清点，全部扔进嘴里，生吞了下去。

半晌他才恢复一点过来。

王木丁知道每个人都老早被命运收监，在轮回里挣扎，谁都无法逃避最终的量刑——死亡。

他只是没有想到他的审判决这么早就递送过来，审判官就是市附二院三楼那个穿着泛着黄点污迹白大褂面相有些猥琐的中年男人。轻描淡写，场面简陋，看起来就像是一场笑话。

他的肝就是在他自认为斗志昂扬、激情燃烧奋斗、打闯的岁月里被毁掉的。那真是一段繁花似锦的日子，有烟有酒有秋香，门庭若市、巨富鸿儒、美艳芳华。

那样的日子他最终没能熬出头来，他的肝也一样。

医生说他大概只有半年的时间了，他理了理头脑思绪和财产欠款，只用了半周。半年足够了，他想。唯一不够的是对女儿的牵挂。

他开始多方寻找女儿，哪怕能最后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也好。

王木丁硬撑着从床上又坐了起来，病痛和药物的苦涩把饥饿远远的赶跑了。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打开自己的个人电脑，连接上通信腕带，登录进“鱼传尺素”的界面，打开自己的个人定制中心。

里面全是他编辑的大数据智能匹配条件，最近的一个月，他先是阅读学习了网上流传的大量教程，又进行了很多实际测试，没能收到女儿的回信，他就已经把所有的空闲时间和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延迟个人通信软件上了。

女儿最喜欢吃的水果；

女儿最喜欢的颜色；

女儿最喜欢的玩具；

女儿最喜欢的游戏；

......

他把自己脑海中记忆深处所有女儿的性格、生活特征都回顾了一遍，把它们都编写入“鱼传尺素”的大数据智能匹配引擎里面。刚开始搜索匹配用户是几百万，后面范围慢慢缩小，到最后几百个人的时候，他开始挑选一些来发送个人信息。就像今天电梯挑选他来发送广告一样。有的信息发送以后了无音讯，有的呢？能聊上一阵，在确认对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以后，王木丁就立即切断了联系。

一边寻找，他也一边完善自己的匹配搜索数据，慢慢的他身心陷入了这个过程当中，一遍一遍回顾他大脑中那为数不多有女儿的记忆，他仿佛一遍又一遍的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个时候，一次又一次的和女儿再相逢，再相认。

忙了一阵后，也许是刚才的疼痛让他精力耗尽，不觉得就趴在电脑桌前，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中他回顾的和女儿相处的记忆被切成一小块的时空，像是被锁在透明盒子中的幻境一样，一个一个在黑暗的宇宙中漂浮着。还有他写给女儿的信也是一封封，一页页，变成很多个同样的盒子漂浮，飞舞起来。还有一些颜色特别鲜艳、特别晶莹剔透的盒子里面，他和女儿终于相见了，父慈女爱。

这些梦幻的盒子就这样旋转变幻着，有的飘近有的飞远，像黑暗中的精灵，也像夜空中的繁星，闪耀着幸福的光。

突然宇宙中响起一阵奇怪的声响，又是一阵抖动。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王木丁被通信腕带的新信息提示叫醒，一看才晚上九点。自己小睡了还不到二十分钟。

他一看，原来是姜离水发来的信息。打开附件，里面全是王木丁今天上午提出的疑问解答，桩桩件件，事无巨细都解释等很是详尽。

“真是个工作拼命上进的年轻人。”他想，仔细的翻阅着对方发来的方案。突然有一点灵光闪现，他思维一把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灵感，身体居然有些发抖。反复的仔细思考以后，他给姜离水打了个电话，约他十五分钟以后在附件的一个咖啡厅见面详谈。

两个月后的一天

重庆去留屯大厦彩旗招展，巨型热气球的柔性显示球体上播放着庆典的祝福和广告。横跨高空的空中连廊四周也安装了很多立体投影仪，把这片天空都变成了一个巨型的舞台银幕，一遍又一遍的表演着科技和时尚。

今天是去留屯大厦和UT电梯公司的时分复用电梯改造项目圆满完成试运行验收，正式投入使用的日子。双方公司高层管理人员、市政府相关领导、社会知名人士和全国众多媒体都参加了这个庆典。

从电梯改造立项、审批到签订合同、施工、试运行只花了区区两个月的时间。中间过程居然没有出什么大的纰漏，物业公司总经理脸上都笑开了花。

王木丁穿着得体的正装，两个月没日没夜的劳累，让他的病情更重了，身形消瘦，脸色蜡黄，不过今天看起来精神倒还不算差。姜离水站在他的身边，有些紧张，脸都胀红了。

庆典还是老套的领导讲话，管理层发言，大厦业主也发表了亲身达乘试运行电梯的感想。最后是UT公司把象征正式运行的钥匙交付给去留屯大厦物业管理公司，王木丁代表物业公司接受了最高管理权限，以后时分复用电梯就由物业管理公司工程部全权管理维护了。

庆典最后一项活动就是由双方管理人员、市政领导、大厦业主组成的199人嘉宾代表，进入正式运行的时分复用电梯，体验电梯的处女行。

嘉宾们排着队，列队进入一号电梯。电梯轿厢装满荷载的19人以后就关上了门，2秒钟以后，一号电梯门又打开了，又是一个空的轿厢，嘉宾们又列队进入。199人就这样依次进入了十一个一号电梯轿厢。这十一个电梯轿厢被中央控制系统划分取样，根据电梯资源的闲忙，复用在24小时以内的时间和空间内。

几分钟后，电梯到了100层的电梯中转层，一号电梯轿厢又依次打开关闭，时分复用后的是十一个电梯轿厢又在这里还原，所有199位体验嘉宾都依次走出电梯。

正式运行过程全国直播，最后现场掌声雷动。

王木丁一直忙到了深夜，姜离水也一直陪着他。

“该走了。”王木丁说。

“哦。”两人都站起了身。

姜离水紧紧握住了王木丁的手，眼睛里满是不舍，就像初秋的朝天门码头弥漫起了潮气。

等姜离水走后，王木丁在通信腕带上设置了一下，关闭了39号电梯的对外使用权限。这样除了他，就没有人能进入这部电梯了。

他进入了电梯，按下关门键。

大厦的灯光衬着长江水色，五光十彩。

电网一阵电力浪涌，从去留屯大厦开始，灯光黑暗下来，黑暗一步步弥漫。仿佛一滴墨迹掉在水里，黑色一圈圈扩散开去。朝天门，解放碑，两路口，......。

五分钟后，电力恢复了正常，39号电梯轿厢再次打开时，里面空无一人。

三天后

姜离水来到王木丁的物业管理工程部办公室。王木丁留下了一封信，委托他来全权处理他留下的所有财物。东西不多，王木丁信中说要留给他的女儿。

警方介入调查，提取了监控录像。由于当时公共电网有异常的电力涌动，整个渝中区都短时间停了电。所以监控录像根本没有记录下当时发生的情况，事实也就不得而知。

只从王木丁留下的信中，他安排了一切，仿佛是自己主观离开。没有其他的线索，辖区派出所只好记录在失踪人口中作罢。

姜离水清楚记得两个月前的那天晚上，王木丁急匆匆的叫他在咖啡馆见面时的谈话。

“时间复用的范围是24小时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哦，这个只是为了保证乘坐安全和能源利用效率，人为设置的，长时间跨度的时间复用耗能巨大，而且会存在时空穿梭悖论的安全隐患。”

“这个范围能扩大到多大？我这样说吧，能不能扩大到一个月，一年，或者十年？”

“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不过还是存在现实的障碍。”

“什么障碍？”

“首先，系统这部分设置已经被锁死，只有管理员权限才能更改；其次就是能源需求巨大，单次的复用可能就会耗尽半个城市的日常电能需求；还有就是这个从来没有人试过，存在系统风险，能不能复用过去？复用过去了能不能恢复回来？都是未知数。”

“哦。明白了。最后一个问题，系统管理员权限是不是在正式运行交钥匙的时候会转交给用户？”

“对的。”

王木丁那天晚上告诉了他所有的事，他的过去，他的人生，他的病情，他的女儿和他的打算。

刚开始姜离水坚决反对，后来在王木丁的苦苦哀求下，他面对这样一个带着人生最大遗憾的父亲，再也无法拒绝了。

他不知道王木丁有没有成功，也许再次见到了女儿，也许只是迷失在虚空的时间和空间里，再也无法返回。

收拾着王木丁的物品，姜离水眼中湿气朦胧。

这时老李头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封快件，薄薄的。

“以前他老来问有没有他的快递，今天终于有了，他又不在了，哎，世事难料啊！小陈说老王的东西都交给你，给，西藏寄来的。”

姜离水接过快件，眼中再也含不住了，热泪喷涌而出。

泪眼婆娑间，他拿起王木丁办公桌上最显眼处他女儿的照片，相框中，王木丁和女儿站在一起，女儿甜蜜的依偎着他。两人笑脸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