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剑恶自残申冤之事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传言秦季栖勾结金人之事败露,秦家即将被抄。鬼朝廷得知后,要求秦季栖提前离开临安,由徐落蘅负责护送他去和金人接洽。
徐落蘅迅速带领蒋盛梅三人收拾行李,携带上秦季栖为金廷效力的证据、高四郎编撰私史的罪证、沔州高氏的财产,然后跟随秦季栖启程北上。
许多人都说,最无忧的时光,是少年时。然而,对于许多人来说,却并非如此。破碎,是一种完整。因为苦难只属于自己,就连时间也无力泯灭。
在时光的缝隙中,在养父的规训中,秦季栖在阴沟里生长,他知晓人心之险恶。白昼与黑夜交替,为他的命运谱写旋律,通向世间最为幽暗的角落。
秦季栖只给曹氏留下一纸休书,曹氏看到休书并不惊讶,她早知会有这一天的。
自剜双目几个月后,白剑恶逐渐适应了失明的生活。韩侂胄前来探望他,告知他秦季栖叛逃的消息。
白剑恶认为这是唯一能为高四郎报仇的机会,他请求韩侂胄给自己三百壮士捉拿秦季栖。韩侂胄在钱塘江畔为柳城五鬼和三百壮士饯行,白剑恶抚剑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柳城五鬼辞别韩侂胄,带领三百壮士从临安出发,日夜兼程向北追击。三百多人的队伍一路衔枚疾进,除了在马上边赶路边吃干粮发出些“滋滋”的声音,和“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几乎没有别的无声。
两天后,他们来到江南东路广德县境内,虽说这里属于广德军管辖,但几乎见不到几个官家人,更别说官军了,大概都被抽调到宋金边界担任守备之责了。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感觉有一股肃杀之气?”白剑恶虽然双目已盲,内心却有超乎常人的敏锐感觉。
“大哥,这里是广德军,对面就是有名的长乐洞,又称广德埋藏,传说是上古太上老君悟道之处,当年岳王爷还在此驻军,和南侵的金贼鏖战过一阵。”岳东北答道。他少时从北方一路逃亡南来,对各地的风土人情颇为熟稔。
“广德埋藏……这名字有意思,我们要把秦季栖一伙埋藏在此处,让他们就此长乐个够,哈哈哈……”白剑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隐隐有些忧虑:谁知道呢,也许埋藏不了秦季栖,先将自己埋了。其他几个人大概也想到这一层,忽然间都默不作声了。
再行半日,正午阳光下地平线上尘土氤氲,远处平地之间忽然有一队黑影闪动,给人以虚幻不实的感觉。
“看,那不是秦贼一伙吗?”眼力最好的何小妍忍不住叫道。一瞬间,众人不约而同将双腿猛地一夹,胯下骏马被马刺刺激,疯狂地向前冲去。
因为任务特殊,为了夜间行军不被秦季栖他们觉察,白剑恶一行所有战马都戴上笼嘴,使其不能鸣叫,并且用马刺代替马鞭。马刺这东西大宋官军很少使用,还是岳东北当年在东北时向当地室韦部落学来的。
毕竟是官军的骏马,选用的全是五岁左右的公马,追赶秦季栖一行匆忙间拼凑的那些驽马,自然是毫不费力。眼看就要追上,忽然间转过一道山梁,前马被抛弃在草地上,骑马的人却都不见了踪迹。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都会遁地术吗?”众人正在不解之时,以机灵鬼怪著称,少时又当过梁上君子的锁匠很快发现了秘密:“快看,这有个洞口……”
原来,秦季栖一行发现追兵势大,马又不行,眼看逃脱不了,索性弃马步行,钻进了险峻雄奇,地下有无数分叉的长乐洞中。白剑恶立刻命令众人下马追击,决不让贼人从其他洞口溜掉。
这长乐洞号称江南四大奇观之一,可不是浪得虚名。地下有数十条溶洞和暗河,蜿蜒曲折长竟数十里,走不了数百步就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虽然有松明照路,但越往深处走众人就越觉得胸闷气短,松明之火也越发昏暗,几乎就余一点烛光了。
突然,白剑恶只觉身后一声巨响,大片石块落下,除柳城五鬼外,其余人全被落石截在后面石洞中,有几个韩相派来助阵的禁军教头正好行至落石下,倾刻被砸成肉饼。
“哈哈哈,白瞎子,你们这是自投罗网!”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正是徐落蘅。原来,她把当地一个熟悉长乐洞内路况的渔夫抓了当向导,从岔路口把五鬼引进这个石室,在进口处布置了炸药引爆。大股追兵全被隔在了室外,而秦季栖则带领随从先行逃往后山。
徐落蘅身边是她的两个徒弟,蒋乘风和盛清池。而屠梅娘,则被派去保护秦季栖了。
锁匠、岳东北和郑南方见此情形,也不多说什么,抄起家伙什就冲上去,和徐落蘅等三人战作一团。一阵刀光剑影,乒乓之声不绝于耳,突然之间“啊”的一声,锁匠肋骨折了一根,原来是被执单刀的蒋乘风左手一掌拍中肋下。“双刀看走,单刀看手”,此话果然不虚。紧接着,郑南方左臂被盛清池施发暗器——四叶镖射中,顷刻间血流不止,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白剑恶一方三损其二。
“退下!”白剑恶一声低吼,他让何小妍不停地向他报告战场形势,知道在徐落蘅师徒这路邪门外道功夫面前,三个兄弟支撑不了多久。
“吹灯,布阵!”随着白剑恶的指令,何小妍从袖笼中射出几枚用石灰包裹的暗器,将石室内仅存的几支松明打落,周围忽地再无一丝光明,如同掉入了浓墨之中。
“哼哼,你以为这样我就打不过你这个瞎子了吗?”徐落蘅冷笑了一声,她一拍手,蒋乘风和盛清池两人将刀剑互碰,火星迸出的一瞬,徐落蘅手起剑落,向白剑恶劈去。原来,这蘅娘曾和茅山宗一位高人学过黄白之术,服用一种丹药后可以强行开大瞳孔,在极微弱光线下看清近处景物。
白剑恶并未慌张,侧身躲过一剑,口中念道“五行颠倒”!五鬼同时倒地,因为石壁上无影可显,徐落蘅在刀剑相碰的电光火石中就无法判断白剑恶等人的身形。
蘅娘正稍一犹豫,白剑恶第二招祭出:“龙虎相交”!五个人交叉成一个五边形并贴地高速旋转,地上的尘土被卷起,此时就算有人能在黑暗中看清身影,也无法睁开眼睛了。蘅娘感觉地上一股煞气扑面而来,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连着后退了几步,两个弟子一左一右靠住她,想将她保护起来。
“三田反复!”白剑恶再出一招,本来在地上一尺旋转的五人组忽然直立了起来,象一只巨轮般向徐落蘅师徒三人倾轧过来,等到他们从触觉中感觉到这个无形的危胁时,这布满了风刀霜剑的巨轮已近在咫尺了。
“肘后飞金!”还未等那三人反应过来,第四招已然出击。只见一道闪电划过石室顶棚,再反射下来,击中蒋乘风、盛清池后背……原来,两人同时将蘅娘扑倒在地并压在她身上,用肉身护主,两人同时身受重伤,在他们身下的蘅娘也被隔山打牛的内力震得浑身酸麻,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拿下!”白剑恶一声令下,大家重新点上松明,正要上前动手擒住三人,忽然“轰”的一声,地上被炸出一个大洞,三人爬着滚了下去。原来,他们进来时已在石室一角埋了炸药,下面有暗河,把渔民的捕鱼船抢了一条安排在下边接应,这是心思细密的秦季栖临别时叫他们这么做以防万一的,果然关键时候救了他们一命。
秦季栖离开长乐洞后,纵马狂奔,日夜兼程逃至建康,直奔和完颜永济的联络点,连夜写好了《北归表》,派人乘着月色送往金国。等到和身受重伤的徐落蘅汇合之后,一行人又从建康狼狈北遁,不几日便来到了宋金交界的楚州地界。
看着天水相连的滔滔淮河水,秦季栖不禁感叹:“古语云,守江必守淮,此言果然不虚。”
“是啊。”一旁的屠梅娘附和道,“当年金国在楚州与我国交战,金将完颜宗翰、完颜宗弼、完颜挞懒齐聚江淮,也没能攻破这一防线,多亏了当时的知州赵立拒城死守,还有岳飞……”屠梅娘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秦季栖脸色铁青,知道犯忌了,立即缄口不语,并作好了被斥责的准备。
“哼,迂腐!”秦季栖冷笑道,“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审时度势吗?就为了这些所谓的忠臣义士的名节,江南多少黎民百姓死于非命?至今数十年依然民生凋敝,百业不兴……”
此时徐落蘅向屠梅娘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自己凑近秦季栖道:“我们不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两天前我们在长乐洞一战,没想到那个白剑恶居然武功大大长进,不知是何原因。”
“哼,那些外家功夫也能拿得出手?如果不是洞中黑暗,想要收拾个瞎子还不是易如反掌?”一说起武功,秦季栖来了精神,“那个白剑恶祖上是龟兹人,他们总爱把道家的法术和西域的外道功夫相杂糅,搞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功法,都是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邪魔外道。”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淮河岸边,一只战船已在此迎候,这是屠梅娘早前派出的家丁,拿着秦季栖伪造的文牒从当地驻军那骗到的船。因为朝廷的通缉文告还未行至此处,地方官看到朝廷大员签发并且盖有枢密院大印的文牒,不敢怠慢,加之看到只是调用一条小船,于是马上批准,还附带了十余名水手负责划桨。
秦季栖一行正在上船,忽然远处尘土蔽天,数百骑士疾驶而来,原来是柳城五鬼的追兵赶到了。
“快上船!”秦季栖对众人一使眼色,数十家臣立刻动手将官军派来的水手全部杀光,尸体扔进淮河,倾刻间就把河水染红了一大片。
“前面就是淮河,过去就是金国地界,别让他们跑了!”岳东北一边喊话一边策马奔向刚刚离岸的战船,后面数十个壮士也随之全力向战船后舷冲刺。快到后舷时他们就从马上腾空而起,利用惯性直接飞落到后甲板上。
“卟通卟通……啊啊……”只听到接连不断的落水声和惨叫声传来,所有人都从后甲板上凭空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老四!老四!”因为有伤在身没有冲在前面的郑南方忍不住大叫起来。
“哈哈哈……”秦季栖一边大笑一边说道,“白瞎子,你们在长乐洞里捡了条命,现在让你的兄弟们在水里享受长乐,哈哈哈……”
原来,屠梅娘的手下从官军那里借来的是一条“无底船”,这种新式战船后半部分是没有甲板的,只有两舷和站板,目的是水战中引诱并艕跳船的敌军落水溺死。非但如此,两舷处还装有几十把刀尖向里的利刃,随着船体的移动旋转,刀刃可以将无处躲避的落水者绞成肉泥。
然而,因为此船操作起来很是复杂,而官军水手都被杀死,秦季栖的随从们捣鼓了半天,这船依然在原地打转,并未前进半步,气得秦季栖连声怒骂“废物”。
趁着这个当口,白剑恶召集队伍中一些熟悉水性的壮士在水中搭起了“人链”,其余四鬼都踩着壮士们的肩膀飞身登上了战船的前甲板。何小妍施展祝由术,将秦季栖手下众多功夫粗潜的武士入了“定”。徐落蘅师徒有伤在身,堪堪与锁匠、郑南方打成平手。屠梅娘和秦季栖联手,打得白剑恶连连后退,胸腹间连中数掌,几乎就要落入淮河葬身鱼腹!
忽然,河中冲起一条水柱,高达丈余,柱顶端坐一人,大家定晴一看,正是岳东北!原来,他从无底船后部的空洞落入水中后,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拼命向水面游从而毙命于船舷四周的利刃之间,而是运用胎息之法沉入河底,在河底步行数丈,见四周无长枪戳入水中,才运起一股真气激起水柱,将自己送上船头。
“大哥,我来了!”
听到岳东北的声音,白剑恶精神为之一振,龙吟虎啸般大喊一声:“四弟,九鼎纯阳功第一式!”
原来,白剑恶自残双目后,一直在琢磨着如何不让自己成为一个废人。一天夜里,在入得深定后蓦然悟得真谛:双目是全身唯一的纯阳之物,如今己废,那么只有将纯阴的身体依照炼形成气、炼气成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的顺序修练成返观内视之眼,就可神通天地,练就九鼎纯阳大法。
出定后白剑恶将此内功心法定名为“九鼎纯阳秘境功”,并指定岳东北等与他一起合练纯阳双修功法,果然不出两个月,就小有所成。前日在长乐洞所用的外丹功法只是小试牛刀,真正的内功心法,今天就要在与秦季栖的恶战中登场了……
双方鏖战许久,一支船队从上游顺流而下,金黄的旌旗在正午阳光下煞是耀眼。
“小人殷长空,乃是南京路兵马都总管府受卫王之命派来接应秦舵主的。”船队长官装扮质朴,形容恭敬,自称是受卫王之命,从开封而来接应秦季栖的。
秦季栖大喜,立即收拾行装,将其余人马都留在无底船上断后,自己则带领徐、蒋、盛、屠四人登上了金人的战船。
柳城五鬼眼见金国派来接应秦季栖的大部队到了,也不敢恋战,只得带领人马撤退,心有不甘地眼看着金人战船载着秦季栖一伙驶往金国境内,独留湍急的淮河水一路向东奔去……
“你赶紧带我去中都面圣吧!白剑恶这人恶毒得狠,追杀秦某事小,倘若做出侵害大金之举,可就不妙了。希望中都朝廷尽快派兵将其剿灭!”秦季栖确保自身和财产的安全后,便开始催促殷长空。
“秦舵主放心,咱们已入大金国界,白剑恶奈何不了您。我先带您到开封府安顿下来,随后卫王殿下自有安排。”战船驶入金国境内之后便靠岸停泊,殷长空带领众人下船骑行。
骑队走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开封。殷长空对接洽之事避而不谈,只将他们安置在客栈便先行离开。
第二日,秦季栖在赌坊撞见了殷长空,再次逼问他接洽之事。
殷长空自称只是一介小小武官,接活只为赏钱,不知朝廷之事。他自知担不起这个责任,便带着秦季栖找到了开封府尹赵大人。
赵大人惜字如金,只说卫王是以私人名义向兵马都总管府借调队伍接应秦季栖,且是瞒着朝廷的。而殷长空只是衙门里的普通武官,并非卫王的亲兵统领。
此时秦季栖方知错信了完颜永济,误以为能够得到金廷的宠幸,实则被人利用了。
春光渐浓,暖意日盛,街巷之间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忽闻一阵笛声,曲调高亢激扬,技法炉火纯青。时而婉转如游鱼戏水,首尾相接;时而悠扬如双句并行,相映成趣。过往行人无不驻足聆听,心驰神往。
“蘅娘,缘何不为笛声伴舞?”秦季栖放下手中骨笛,目光冷峻。
徐落蘅苦笑:“奴家往日惯以箫声为伴,今日主家改奏笛曲,倒显生疏了。”
秦季栖闻言,举头仰望皎洁明月,再次执起骨笛,吹奏起来。徐落蘅轻启红唇,随着悠扬曲调轻声歌唱,宛若天籁之音。
一曲终了,秦季栖竟泪流满面,情绪难抑。徐落蘅轻抚他颤抖的双肩,给予无声的慰藉。秦季栖紧握其玉手,依偎在其肩头呻吟着。
徐落蘅此刻心中乱如飞絮,千言万语涌至喉头却又止于唇齿,唯余满心的怜悯与无奈。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秦季栖躺下,然而在午夜的寂静之中,秦季栖却突然将她紧紧按住,深深地吻了下去。
夜色渐深,徐落蘅待秦季栖沉入梦乡后,才悄然返回自己的房间。她取出鬼朝廷使徒送来的黑匣子,匣中藏有密信、地图以及一枚药丸。密信中命她继续追随秦季栖,鬼朝廷将暗中给予指示与援手。此外,匣中更有凤凰岛的详尽地图,信中特地叮嘱,绝不能让秦季栖窥见地宫的秘密。徐落蘅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毅然决然地捏碎了那枚用于堕胎的药丸,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次日,晨光熹微,屠梅娘将徐落蘅唤醒,告知她秦季栖即将带领众人前往中都。徐落蘅立即表示反对,认为此行风险重重,且他们身份敏感,不宜轻举妄动。然而秦季栖却不为所动,他告诉徐落蘅自己已向开封府尹借得家丁护行,更是取出黑匣子作为威胁,直言已知她怀孕之事,以及她曾私自放走沈香之子。徐落蘅闻言心头一紧,只得低头默认。
秦季栖封住她的穴道,将她抱上马车。徐落蘅虽心生不满,但无奈势弱,又恐被徒弟们看见失了颜面,只得强忍心中不满,任凭马车颠簸着前行。
秦季栖解开徐落蘅的穴道,取出黑匣问道:“鬼朝廷派人送来密函,还给你一枚堕胎的药丸,这是何意啊?”
“鬼朝廷派遣使徒携黑匣密函前来联络,信中嘱托我继续辅佐你,但要求我打掉腹中的孩子。昨日见你那副模样,竟一时被情爱冲昏了头脑,鬼迷心窍地丢了堕胎药……”徐落蘅情绪激动,挥掌向秦季栖打去,却反被他制住手腕。
秦季栖凝望着窗外,神情淡漠,缓缓道出过往:“我自幼命运坎坷,常常羡慕那些嬉戏玩耍的孩童。少时痴迷于医理和音律,却遭到养父的毒打。此后我便背着养父自学,为自己铺设后路。”
徐落蘅劝慰道:“童年的不幸已然无法改变,成年后的人生之路却可由自己抉择,应坚守本心,追寻热爱之事。”
秦季栖冷笑:“我十二岁那年,亲手斩杀的第一个人便是我名义上的堂兄秦埙。秦埙曾与养父短暂博弈,但最终因力量悬殊败下阵来。我的亲生父母死于秦禧之手,我亲手杀了他的儿子秦埙,也算为父母报了仇。”
徐落蘅又问:“你既已报仇雪恨,为何还要陷入这无休止的争斗之中?”
秦季栖冷哼道:“并非我想争,而是养父的要求。秦埙死后,养父告诉我,从今往后秦家的一切皆归养父所有,待养父百年之后,秦府将尽归我所有。我的亲生父母曾是鬼朝廷齐鲁分舵的舵主,为了寻求靠山,我也加入了鬼朝廷,传功长老便将齐鲁分舵的祖传绝学——三分损益掌教授于我。”
马车日夜兼程,徐落蘅挺着大肚子风餐露宿,身体越发差了。她原本以为自己从小习武,生个孩子没什么困难,不承想如今却要受这颠簸之苦。她担心秦季栖到了中都后会继续惹事,心里郁闷得紧。
秦季栖一行人抵达中都,在中都最大的商人客栈住下。秦季栖向路人询问得知,西域大宗师将在清明节那天开坛做法,为万民祈福,圣上、卫王与遂王都会到场。秦季栖大喜,心想这是一个好机会。
清明节这天,秦季栖乔装打扮,带着徐落蘅师徒四人前往法坛。他们到达法坛不久,嘉会坊就挤满了人。西域大宗师慕容日则带着侄子慕容阿克登上法坛,秦季栖一眼变认出了他们。
待布置好一切后,金国皇帝完颜璟的龙辇和卫王完颜永济的轿辇相继而至。秦季栖看到完颜永济,登时怒发冲冠,但在徐落蘅的劝说下,他还是冷静了下来。
最后入座的是金国国师丘处机,他脸色铁青,正斜眼打量着法坛上的慕容日则。秦季栖担心丘处机会作梗,破坏他的计划。
慕容日则开坛做法,他先让阿克背手藏一块黄金,然后让观众猜测黄金在哪边。猜错便输一文钱,猜对便赢得一块黄金。在输完所有金块后,慕容日则又引诱观众自愿贡献一文铜钱给金蟾大仙,瞬息之间变出十枚金币来。
人们在潜移默化中越发信任慕容日则,氛围也越来越高涨。
在初步取得观众的信任后,慕容日则开始教授金蟾宗的礼仪。在场众人步调一致,无不热血沸腾。
慕容日则凝神聚气,催动内力。只见他脚跟离地,重心前移,凝于足尖。胸腰渐渐伏地,双臂收于身侧,俨然一只蟾蜍模样。气息吞吐,虎虎生风。太阳穴顿时青筋暴起,双腿蹬地,一跃而起,在空中飞速旋转。观众们掌声雷动,个个投来羡慕、崇拜的眼神。
慕容阿克见机行事,当即取出一个精致的药盒,高呼“进献仙丹”。
慕容日则又进行了一套复杂的祷告仪式,才向完颜璟说道:“圣上,这是贫僧用名贵的蟾酥,配合多种奇花以及珍稀矿物炼制的仙丹,长期服用可葆圣上青春永驻!”
“好啊,慕容先生有心了,快呈上来!”完颜璟欣喜万分,接过药盒,看着那黑漆漆的药丸疑道,“寡人服下这丹药就能成仙了吗?”
慕容日则一副胸有成竹:“只要圣上坚持服用十年,即可白日飞升。”
完颜璟激动不已,轻搂着莫羽柔声道:“寡人自从得了莫羽,便开始探求长生之道。并非妄想万寿无疆,只为伴他长大成人。”
丘处机见这场景,不禁眉头紧锁:“圣上用心良苦,可惜用错了方法。”
完颜璟侧目而视,反问道:“长春真人,你向来孤高自许,目下无尘,不愿为寡人探寻长生之道,如今看到慕容先生炼出的仙丹,是否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呢?”
丘处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圣上,贫道已经说过无数遍了。天下没有长生之药,只有养生之道。圣上应该停止南侵,与宋交好,修德养生,敬天保民,顺应天意自然会长寿。如若继续穷兵黩武,劳民伤财,逆天而行,便是吃再多丹药也无济于事,只会加速灭亡……”
完颜璟龙颜大怒:“大胆!你竟敢诅咒大金?”
“贫道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既然圣上如此刚愎自用,独断专行,那贫道也不必在这儿自讨没趣了。道坚、道安,我们走吧。”丘处机说罢便要带着徒弟离开。
正当丘处机起身离席时,三寺僧侣不约而同地抄起齐眉棍,朝丘处机师徒包围了上去。赵道坚和宋道安即刻拔出腰间长剑,背向站立。随着第一个僧人骤然出手,顷刻间数十人接连向赵、宋二人冲杀过去。两人身形灵活,剑招连绵不断,三寺僧侣人多势众,棍法也极为精湛,赵、宋二人渐渐感到了压力。
就在这时,丘处机身形一动,宛如鬼魅般出现在僧侣的后方。他手中拂尘轻轻一挥,竟然准确地缠住了身边一名僧人的齐眉棍。接着内力一吐,拂尘如同活蛇一般,将齐眉棍从僧人手中夺了过来。未待僧侣们反应过来,丘处机便展开了进攻。他身形如风,拂尘如龙,在僧侣们之间穿梭,每一次挥动拂尘,便带走一根齐眉棍。片刻之间,法坛上的齐眉棍已经被丘处机全部收缴,赵、宋二人乘胜追击。
这时,丘处机大喝一声:“道坚、道安退下!”,两人闻言,立即停止进攻,退回到丘处机身侧。只见丘处机深吸一口气,内丹的力量如同洪水猛兽般汹涌而出。他身形一震,竟然将整个法坛都震得摇晃起来。僧侣们在这股强大的内力面前,如同狂风中的叶子般摇摇欲坠。丘处机身形一闪,已经出现在了法坛中央。他手中拂尘一挥,一道强大的内力波荡开来。僧侣们在这股内力的冲击下,纷纷倒飞出去,摔落在地,狂呕鲜血。
三位住持此时也坐不住了,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求助地看向完颜璟和慕容日则。却见他俩都没有回应,又只能颤颤巍巍地坐了回去。大万寿寺和报恩寺的住持都闭起眼睛开始敲木鱼,只有接待寺的住持讪笑着说自己打算先回去午休了。大万寿寺和报恩寺的住持也在一旁打着呵欠附和,三位住持互相搀扶着起身向完颜璟告退,然后端庄持重地退出了法坛。退出数丈后,三人不约而同地捧起袈裟的裙摆,向各自的寺庙奔逃而去。
丘处机没再看他们一眼,只是转身向赵、宋二人点了点头,而后三人踏步惊尘,转瞬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只留下法坛上散落一地的齐眉棍和倒地不起的僧侣们。
眼见丘处机带着徒弟扬长而去,完颜璟一气之下即刻下旨,封慕容日则为太傅,慕容阿克为洗马。即日起由慕容日则代替丘处机,负责教养遂王完颜莫羽。
燕京天长观内,小道士尹志平正在树下乘凉,看到师父和师兄回来,便询问起法坛的情况。
赵道坚轻叹一声,缓缓道:“今天慕容日则进献了长生药给圣上,即刻便封了太傅。”
尹志平忍不住插言:“师父何苦如此执拗?何不顺应圣上的心意呢?”
赵道坚闻言,眉头微蹙,正色道:“志平,你怎可生出此等念头?修道之人不应该追求虚幻的长生之术,而应该注重内心的修行。”
尹志平连忙躬身道歉:“大师兄,志平知错了。”
青山拥古观,白云绕殿阁。松柏翠欲滴,清风拂面过。炉香飘缈缈,钟磬声悠悠。尘世烦恼远,心宁岁月悠。
此时的天长观碧瓦朱甍,庄严肃穆。谁又会想到,这里将要经历一场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