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八月的艳阳正高高地悬在半空,于是柏油马路开始冒烟,街边的香樟树跟着闪烁,对面文具店门口的冰柜里透出一阵阵水汽。我伫立在马路的一侧,只消几分钟就会被这季节烧成灰烬。而七月流火,恍惚只过了几天,灿烂的骄阳开始凋零,整个冬天追过车水马龙的柏油路,吹过波光粼粼连成一排的香樟,从对面那个冰柜里呼啸着鱼贯而入。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关心季节的更迭,冷暖的交替。以往的12月,总会有不少人断断续续地用不同方式告诉我“天冷加衣”,只是简单的四个字便让我倍感温暖。而现在问候的人少了,我的内心也无法再次被那些复制过来的问候温暖了。其实冬天一直是个很古怪的季节,它让温暖的人更温暖,让寒冷的人更寒冷。现在的我不得不带上一个塞满整个四季衣物的行李箱来温暖自己,我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每天都关注着气象消息。曾经的我在“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而现在的我“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
很多年前,我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网络,没有社交工具,但我拥有很多朋友,我们在同一个村,同一个镇,同一个县里成长生活。每过几年,我总要去一个更远的地方上学,那时候我总以为朋友会以累加的方式越来越多,即便我们不在一起,那一份份感情遥远却又贴近。于是随着交流方式的改变,嘘寒问暖的书信,短信,电子邮件在一个个不大的圈子里来回传递,我开始坚信,他们始终在我遥远的身边。然而我的圈子如同一个只能储存十几条短信的老旧手机,在接受新短信的同时,系统会自动删除最早的那些。于是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忽然陷入了重庆森林里金城武那一夜的困境:在一个孤独落寞的夜晚,失恋的金城武在电话亭里不断地拨打记忆中的一个个电话,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接受他的邀请。我对寒冷的恐惧大概就是来源于那一夜。
成长是一个固步自封的过程。金城武用吃凤梨罐头的方式来等待一个奇迹,在这个冬天,我也愿意用同样长的时间去等待一个关心我冷暖的问候,以此证明我与他们的感情并没有过期。我在心里默默地记住这场等待开始的日子,每当我被早晨清冷朝阳的光芒叫醒的时候,抑或是在慵懒午后对着窗外一沉不变的景色若有所思的时候,我总会充满期待地从口袋里挖出手机,然后像一个等待吃糖的孩子一般点亮屏幕。当屏幕照亮我的脸庞时,我总希望那个我期盼已久的问候能早点降临。我几乎用了整个11月来等待这样一个问候,或许我穷尽一个冬天也没法终结这场等待。当时光慢慢流逝一直到凤梨罐头过期的那一天,我的内心也被这个冬天完全冰封,这些年来,我失去了太多人和事,曾经那些深信不疑的美好感情在不知不觉中骤然过期,就像今年的夏天,只消一场冷雨,天地就被荡涤成一个寒冬。
我以为我人生中的寒冬已经全面降临,我哆嗦着在这个慢慢转凉的季节里为了上下班而赶路。有一个雨天,我刚下公交,冷风便灌进我空洞的裤管,我眯起眼,豆大的路灯光铺满湿透的路面,在我只有一条线的视野里,人影幢幢,慌乱的脚步溅起一摊摊雨水,一瞬间,昏暗的光在眼前旋转,飞舞最后全部坠落在出站口的一个人影身上,这个身影像极了我十多岁那年在校门口给我送伞的母亲,这次她忽然从那个雨天来到我面前,手里还提着给我过冬的棉鞋和热水袋,那个夜晚,我忽然就不冷了。
我母亲的出现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我也准确地找到自己害怕孤独,畏惧寒冷的原因。我总希望能得到他人的问候,殊不知我母亲几十年来不求回报地给予我温暖。我人生中有过太多的等待,等待他人的出现,守候他人的温暖,这样的等待让我错过了太多事,失去了太多人。我的优柔寡断与不作为让那些感情慢慢褪色最后消失。真正让我害怕寒冷的不是别人不给我温暖,而是我从不主动给予他人温暖。
这个冬天依旧还是持续,我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