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死仔亭”
“鬼故事”
在所有的闲聊谈资里,“鬼故事”应该是所有人都难以抑制兴趣的话题。因为未知和好奇,因为恐怖和神秘,无论什么版本的“鬼故事”,似乎都可以轻易吊起聆听和谈论的胃口,让人在这样的故事情节里满足内心的各种感受。
在望夫河的传说里,水怪是其中一种经久不衰常被反复谈起的话题。曾经有人绘声绘色且具体地描述半夜里“水鬼”在望夫河滩上聚会的场面;也有人把望夫河的溺水事件归结为一种轮回的“鬼”找替身传说。
沿着镇子一路而下的望夫河,几乎每年都会发生一起溺水悲剧,而其中一些的离奇传说,就被口口相传了下来,更加加深了我们这些懵懂小孩对“神鬼”的畏惧。
在大院里家家户户还没有配置电视这样高档家电的时期,我们的娱乐来自于用收录机播放磁带里录制好的音乐和歌曲,或者收听一个小小收音机电台里播送的各种节目。
曾经有一段时期,在电台的某一个频道里,流行着一个“鬼故事”的节目。这个节目除了主持播音那绘声绘色的讲述,还会在各种关键地方配上惟妙惟肖恰到好处的声音,增加故事的效果。记忆里似乎是每周六的晚上八点或是九点会按时播放这个“鬼故事”节目。
每到这个节目的夜晚,我们一群又害怕又兴奋的小孩就会早早洗完澡,各自搬了小板凳到门外的空地上,聚拢在一圈坐着,一个成人巴掌大的小收音机就摆放在中间的小板凳上,或者握在谁的手里。
差不多到了节目要开始的时间,大家就会安静下来,蜷缩着自己的身子坐在小板凳上,身体前倾,一个个的表情都整齐划一地显露焦灼和专注,耳朵全都仿佛竖起来般捕捉着小盒子里传出来的声音。我能感觉到每个人的呼吸都是压抑而紧张的,听着故弄玄虚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进耳朵,我们时而屏住呼吸、时而吸着冷气、时而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闷气。我其实是不太敢听的,因为我特别害怕“神鬼”的故事,每每听了之后我都要很多天无法释放自己心里的恐惧和阴影。
有时候是为了面子吧,或者实在是太过好奇,我也会硬着头皮挤在人堆里,尽管在听到那种“吱呀”的开门声和模拟的“呜呜”风声里我早已经鸡皮疙瘩布满全身,背脊上也总是感觉一股沁入心扉的寒意冉冉升起,总觉得就在我们周围的黑暗里似乎潜藏着什么......
后来电视和香港的录影带开始进入我们的家庭,我们开始热衷起电视和各种录影带,再也没有人抱着那个小盒子听故事,我们也很少再那样亲密无间地聚拢在一起,共同经历那样的紧张和害怕感受。
而关于“鬼故事”,曾经在我们的小学时期引发了一场可怕的“灾难”......
小学里我们晚上必须要到学校里去上晚自习,偏远的山区里还没有普及路灯这样的奢侈品,就连家里和学校里的供电照明都常常是不稳定和不保证的,所以那个年代里我们最主要的照明工具就是一盏小煤油灯——凸肚子的厚玻璃瓶身装着煤油,上面是一个在中间穿了一根吸取煤油的棉芯的灯头,罩一个上下豁口的圆球形薄玻璃灯罩以挡风。
我们提着点燃了的小煤油灯每天晚上行走在漆黑的土路上,微弱的灯光根本照不清眼前一米开外的东西,仅仅只是让人看清脚下面这方寸之间的路,不至于被石头绊倒或是踩到了蛇虫等可怕的东西。
记得那是西游记在电视上热播的时间段,那时候街上的小商贩们也纷纷引进了各种“妖魔鬼怪”的塑料面具,一时间让很多男孩们得意兴奋。
妖魔鬼怪的故事和面具固然可怖,但也还不至于让大家恐慌。然而在特定的环境和情形下,却可能会制造出难以想象的效果......
一个停电的晚上,我们上完了晚自习,一个个提着煤油灯准备回家。这种集体鱼贯而行的队伍往往让我会很安心地走过斜坡的“死仔亭”,我可以从容地夹杂在队伍中间,假装视而不见那个阴森恐怖的所在。
有几个性急的男生在我们还没有收拾好书本的时候已经离开了学校。然后当我们的主流大队伍准备踏出校门时,这几个同学却脸色发青地跑了回来,一边跑还一边嚷嚷着“有鬼......有鬼......”。
走在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有点小小的慌乱。许多孩子包括我都忍不住开始发出尖叫。我们站在学校里面,茫然不知所措。大家都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死仔亭”那个“魂灵遍布”的地方,以为是里面的“冤魂”出来横行了......
老师们都出来了,有些老师也需要经由那条小路回镇上的家里去。那几个跑回来的同学显然是被吓坏了,一时之间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鬼”,只是不住地在害怕......
眼看学校里面站满了学生,没有一个人敢跨出学校门口,老师们于是便在队伍里面分散了开来,一段一个地引领着我们排列在一起先后离开学校。
我们紧紧地相跟着,每个人都紧张地提着煤油灯,不敢往别的地方看,低着头看着前面同学的脚后跟全力跟上。
途经“死仔亭”的时候,我们都禁不住地往队伍的中间挤靠,谁也不愿意靠着那一边走。就算走在队伍中间,我仍然可以感觉到我浑身的汗毛都是竖立起来的,我整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每一根发丝都似乎在紧张地感应着周围诡异的气氛。
当一半的队伍经过了“死仔亭”路段,大家仿佛都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没有发现什么呀!也许那么多人、那么多煤油灯透出的亮光已经把吓人的“鬼”给惊走了,我们可以平安顺利回家了。
正当我和身边的同学们开始放松全身的肌肉和神经、松垮下脚步的时候,队伍前面突然传来一片惊恐之极的尖叫声,接着队伍仿佛突然掀起的巨浪般开始骚动——所有人都本能地迅疾转身、拔腿就跑......
人群里如沸腾的开水般此起彼伏,所有人都一边发出本能的尖叫或者哭喊声,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那个“安全”的学校里面。有的人也许挤掉了煤油灯或者鞋子等东西,不停地听到更尖锐的哭喊声音。
在你推我搡、一片混乱的逃命“洪流”里,我也触发了潜能,一路顺畅地逃回到了学校里面。
当所有人都挤进了学校那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满满地站到了门口的位置,不知道是谁惊慌得开始从里往外想把敞开在两边的厚重大门推关上。里面的同学们立足未稳、惊魂未定,本就摩肩接踵的狭小空间因为这几个同学的推门动作而引起了另一股失控的骚动和慌乱,筋疲力尽、大汗淋漓的孩子们在推推攘攘中发出纷乱而崩溃的尖叫和哭喊声。
我的煤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挤熄了火,灯罩也不知道在哪里掉了。我在新一轮的拥挤和骚乱里靠到了墙根,我紧紧地靠着墙壁,使劲稳住我那被推来推去的身躯,两只脚努力地站在地上。那一刻我无暇顾及任何人和我的煤油灯,我只是本能地贴着墙壁,在极度的恐惧里尽力去保全自己,不让自己倒到地上......
我是幸运的,在老师们费了好大功夫终于平稳住失控的骚乱以后,我还站立在墙壁旁边,虽然脚已经发麻抽筋,我的煤油灯也被挤得流光了里面的煤油。
似乎有一两个孩子被踩踏了,受了轻伤,体力不支的他们在人群中间倒下,然后他们的尖叫声又在周围的嘈杂和推搡里被淹没......
当所有人在老师们嘶哑的嗓音里终于平静下来,我们一个个犹如刚和洪水搏斗过一样,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我们喘着粗气,狂跳的心脏一时间无法平复下来,而四肢也无力、瘫软地支撑着依旧在簌簌发抖的身躯。
很多人都在哭泣,我们是那么无助,不知道在这样漆黑的夜里我们该怎么回家。巨大的恐惧袭击着每一个孩子那一刻的脆弱心灵。
不得而知老师们的感受是如何的,在那突发的失控和恐惧下,他们也根本没有办法安抚和抵挡住孩子们的慌乱和推挤。
不知道经过了多长时间,渐渐恢复了理智的我们在校长的严词号召和老师们的宽慰保证下,一个个整理好自己的物品,抖抖索索地排好队伍,在学校准备好的手电和大煤油照明灯里开始尝试第二次的回家行程。
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缓慢而行中,我们终于通过了那段恐怖而漆黑的路段,看到了政府大院处透出来的灯光......
第二天上午,学校紧急召开了全校大会。在会上校长严肃通报了前夜所发生的事件原因: 所谓的"鬼",其实是人装扮的——那是三个调皮的男生,买了西游记里的面具戴着,然后在黑夜里爬到树上和土坡高处,当走在最前面的学生到了树下,他们就突然从天而降……在朦胧而微弱的煤油灯光下,那狰狞的面具和张牙舞爪发出可怕声音的"鬼"就这么把学生们吓了个魂飞魄散。在黑夜里没有人分得清这是什么东西,死仔亭的压力和各种鬼故事的流传早已经让孩子们惧怕黑夜和神鬼,何况是如此可怕的"怪物"。
学校对三个男学生进行了严厉的公开批评,并且给每个人记了两个大过和留校察看的处分。(三个大过就要被学校开除)
这件事情就在这样迅速的处理中告一段落。后来再没有人敢故伎重演类似的恐吓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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