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上,每到年关,如上天作美,都要来一场飘飘洒洒的雪,如此,红砖瓦的村子配以白雪皑皑的底色,给新年增添了喜庆的景致,再加上“瑞雪兆丰年”的自然特质,大家心中盼望新年的愿望更强烈了。
在我家,过年是少不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的。所谓二七二八,烹羊宰鸭,临近新年的腊月二十七二十八,将当年养肥了的羊,委托专门的人员宰杀掉,吃着羊肉馅的饺子,喝着热腾腾的羊肉汤,对我们一家人来讲,才真正走进了年的节奏。
每年过年时,羊肉在我家的地位,远远胜过大肉,和其他大鱼大肉,这样的渊源与我的妈妈深切相关。妈妈十七八岁时,正赶上我们国家八十年代初期,那时候的农村,缺衣少食,食物多半是红薯馒头,至今她仍旧记得村子里秋收后分发红薯的场面,每家一堆,各自领回家,虽然不情愿,但是未来一年内的吃食,不得不非常珍惜的用袋子装回去,仔细的堆放在早先挖好的地窨子里,以防冬季冻坏或者被散养的牛羊啃食,如果不小心损失掉,一家人可能就要饿肚子。因为缺少,所以更为珍惜。幸运的是,彼时的妈妈被远在宁夏的姨妈接走,帮助她看孩子,平常里姨妈需要上班,顾不上照看孩子,所以妈妈有了第一次出远门的经历,而这样的经历对她人生的影响重重。
爱吃羊肉就是其中一项。
宁夏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民俗习惯,使得当地的百姓喜好吃羊肉,羊肉臊子面啊,羊肉烩面片啊,手抓羊肉啊等等不一而足。也是因为从乡野中出来的缘故,走进城市后,妈妈的饭量上升,身高也窜了一窜,而在异乡所有的食物中,她最为中意的就是羊肉,以至于在多年后在过年时,左邻右舍纷纷因为羊肉太贵,而不舍得吃太多时,妈妈仍旧坚持着过年必买一只羊的习惯,还戏谑说,没有羊肉怎么能算过年呢?你们长这么大个子,都要感谢你们吃过的羊肉,大补。
即便现在我和弟弟已经工作多年,妈妈仍旧在每年过年时唠叨几句,其实我知道,羊肉带给她的,不仅仅是现如今表面意义上的口腹之欲,还有更深层次的精神寄托,是对过往饥馑岁月的一种对抗和祭奠,也是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宣扬和歌颂,当然,是用她独有的方式。
羊肉汤,有着鲁西南最独特的制作方式。经屠宰师傅收拾干净后,将羊肉和骨头分离,羊肉挂在高处晾着,华北冬季的气温足以使其保存很久。这些肉,或者用来做馅包饺子,或是用来涮羊肉,或是用来葱爆羊肉。骨头,也就是家乡人所谓的“羊架”,才是做羊汤的最佳食材。因为整只羊都是自己家人吃的缘故,在让师傅剔骨头时不会把骨头间的肉剔的过于干净,而是预留很多的骨间肉,如此用大盆洗净,分成大块,放入灶台上的大锅里,加入提前做好的调料包,里面有整个花椒,茴香,切断的大葱和切块的生姜,扔进锅里,加入足够量的水,用提前准备好的劈柴大火熬制3个小时以上,然后小火慢炖1个小时,锅里的水熬成了乳白色,香气扑鼻,妈妈的任务就是把骨头上的肉剔下来,说是剔,其实用筷子夹出来放在提前准备好的盆子里,稍微一晃动,红白相间,颤巍巍甚至有些晶莹剔透的肉连着筋骨就自然脱落在盆里了,全部的骨头拆解完,会有小半盆的肉,如果当年冬季气温比往年低的话,妈妈会直接把锅里熬制的膏汤悉数盛出来,与拆解完的碎肉放在一起,让肉汤充分浸润羊肉,以保证做羊肉汤时味道更加浓郁。
完成这些步骤,美味的羊汤还没有完成。当天宰羊,当天吃上羊肉汤的时间,多半会在午后两点多。拆解完所有的羊架以后,妈妈会在锅里预留一部分膏汤,放入两大把拆解好的碎羊肉,等比例加入适量的水,加柴火烧开后,放入切好的嫩白菜,放入一小把粉丝,等待再次烧开锅时,用香油拌上香菜和山东独有的鲜葱末,倒入锅里,如此色彩便在锅里开了花,浓郁的香气再次扑鼻,醇烈的香菜味,和浓郁的香葱味,很是解腻,也把羊肉独有的膻味降到最低,羊汤舀在碗里,透明的油花在浅乳白色的汤里打着转,羊肉在青翠欲滴的白菜映衬下,白里透着嫩红色,粉丝也吸足了羊汤,呈现出一股很劲道的模样,如此,一碗羊汤便做成了,一家人也正式开启了过年的大幕。
每年过年的第一顿羊肉汤,必然要请爷爷奶奶来家里吃饭,一家人捧着热腾腾的羊肉汤吃喝着,聊着一年的收获和感悟,爷爷和爸爸常常会喝上一点酒助兴。奶奶走后的十余年里,这样的习惯仍旧没有变。当人们生活水平不断提高,腰包逐渐丰腴时,大鱼大肉不再是大家多么渴盼的美食,甚至有时候会鱼肉之余吃一些清淡的食物,但对一家人讲,羊肉汤本身以及制作过程中所传达的亲情,所传承下来的家族习惯,都是值得珍视的。当一个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逐渐变淡,我想,那些特殊的老物件和老习俗,或许会带我们找到触动我们内心最柔软的东西。
就像过年对每一个人来讲,意义逐渐变得没有那么重要,甚至有时候会觉得无聊,但过年本身所承载的家族记忆是深刻的,是意义悠远的,当然这种记忆,可能是一道菜,一杯酒,甚至是一碗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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