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剧院占据着镇里的黄金位置。西边紧邻乡政府,往东走几步便是供销社。正南方是乡里最豪华的拱桥,有雕花栏杆,桥两端还立着白玉兰形的路灯。附近从东到西少说有五架桥,别的大多是两块水泥板拼成的,哪里有栏杆和路灯呢!
影剧院自身也够气派。足足三层楼,平顶,朝南一面外墙贴着马赛克墙砖,在乡政府那几排低矮的平房面前绝对“鹤立鸡群”了。她就是我心中的“人民大会堂”。
登上高高的台阶,走到门厅。回望,竟也能生出居高临下的优越感。门厅外两侧各有一个橱窗,里面贴着电影海报。那海报可不是普通的印刷品,而是画师用水粉亲笔所画。我曾亲眼见过一位中年人画一张电影海报,画面内容类似电影的剧照。门厅内的屋顶很高,两盏硕大的莲花吊灯垂下来,不必点亮就可感受它的辉煌。门厅内侧有两扇门通向宽大的内部大厅。一排排座椅整齐排列,椅背上有铝制铭牌,椭圆形,白底蓝字,刻着“X区X排X座”。观众席前方是又高又大的主席台。
“影剧院”是既能看电影,又能看戏的场所。我对看戏的情景印象尤为深刻。戏班都是外地的,且似乎来一回相当难得。时间多在冬天,大概此时为农闲,人们才得空来观赏。这一天,晚饭会早早吃好。赶到影剧院时,那里已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入场前人们聚在影剧院前的小广场,台阶上,门厅里,打打招呼,聊聊家常。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欢乐,寒冷也减退了几分。好容易熬到检票进场,大家纷纷找寻各自的座位。先前在寒风里待过,此时一入场,很快便觉面颊解冻,脚底生火。舞台上红彤彤的幕布严严地闭着,灯光一打,红得更加耀眼。当然,最吸引我的还是在行间穿梭的小贩。别的零食不敢妄想,单一份瓜子就相当满足了。瓜子通常是我过年才有可能享受到的美味啊。我贪婪地嗑着奶油味的瓜子,幸福地等待着开场的锣鼓。我看过黄梅戏,剧名已经模糊,越剧《梁祝》,锡剧《珍珠塔》至今倒仍有几分印象。老这么咿咿呀呀地唱有什么意思,况且瓜子早已嗑完,我有些不耐烦。此时最期盼的是武行出场。黑衣,每人佩一把大刀,横挎在腰后,一手叉腰,一手扶刀,踩着锣鼓点,威武地鱼贯而出。我立即来了精神,然而又很快失望起来,他们不过在台后站成一排,并无打斗,主角此时接着唱起来了。无聊得紧,不如去趟厕所吧。最好有一两个小伙伴同去,这样才有机会四处转悠,体验一回探险的乐趣。安全出口有四个,门很重,还有厚厚的布帘。出门的时候得小心记着自己的座位,以免回来找不到父母。当真回来了,哪有老老实实回座位的。我喜欢赖在舞台旁边。舞台比我还高,一扭头,可以轻松看到右侧的“文场”。一群人,躲在幕布后面,守着各自的家伙什,或吹或拉,或弹或打,那婉转悠扬的乐音,原来全出自他们之手。对此我是无比佩服和羡慕。一台戏似乎很久,我记忆中散场回家的情景几乎没有。想来应该是最后睡着了,父亲将我抱回去的吧。
我在影剧院里看电影并不多,印象较深的几次也大多是学校组织去的。比起露天电影,在这里看电影会安逸许多,不必自己扛条凳子,冬天不怕冷,夏天头顶上有大吊扇。而且一部电影看完,中间完全没有等着换胶片的空档,可以一气呵成地看完。我有一次随熟人参观了楼上的放映室,长了回见识:原来有两台放映机在工作,一卷胶片快放完时,下一卷在另一台机器上已做好准备。
记不清何时起,乡镇里的影剧院淡出了视线。我再也没有在里面看过戏,看过电影,看过文艺汇演。前几年春节回乡,去街上走走。记忆中明亮的影剧院已成了灰色,在周围高出的建筑中,她像个老人佝偻着,满面尘土,默不作声。那曾经辉煌的一楼大厅已被出租,变成家具店,惨淡着经营。至于里面的情形,更无从知晓。只有楼顶的“XX影剧院”几个锈迹斑斑的字牌,提醒着我,这里,曾有过璀璨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