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緩坡,沿着一條石子路慢慢走下去,就能看到左手的一個小池塘,池塘水面有大片看起來質地很厚的圓心型葉子,向陽的這面有熠熠閃亮的綠色,隱在水面的那一側有淡淡的紫色,在初夏,葉腋出花梗,伸水上,開冠五裂的深黃色小花,每個花瓣的邊緣都有茸茸的具齒毛。遠遠地看起來,在黃昏的日光下有些恍惚,偌大的牛蛙在這時會“哞”地一聲叫起來,把正在疾走的納納驚呆在那裏。
那時候,我不知道這不算驚豔到是夠清新的植物就是大名鼎鼎的愛情詩的主要背景呢。
孔子推崇“樂而不淫,哀而不傷。”這有節制的感情,最初我是很難理解的,總覺得這老頭太能裝,所以看到他指天頓足地對着子路發誓:要是我做了什麼出格的事,天厭之,天厭之。我就笑得不得了。那會子年輕,比較容易以及推人,比較容易把自己的感情放縱到極致。後來,慢慢知道世界不是只有一把尺子。
日本的孩子們上幼兒園的時候,都背誦過一首日本昭和時代的童謠詩人金子的《我和小鳥和鈴鐺》的詩,詩意是:
就算我伸開雙臂,也無法在天空飛翔;
自由飛翔的小鳥啊;
卻不能如我這般在大地上行走。
無論怎樣搖擺我的身體,也無法發出動人的聲響;
風吹鈴鐺的美妙叮咚啊;
卻不能如我這般唱出無數的歌曲。
鈴鐺 小鳥 還有我,
各有不同 各自美好。
孩子們就是這樣欣賞着接納着世間萬物的不同,慢慢長成。這些東西慢慢地也潛移默化了我的世界觀,百花齊放不是說出來的,是要“種“出來啊。
話說孔子推崇這樣“思無邪”的男女調情氛圍,也比較符合我的關於浪漫的想象。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倒罷了,我喜歡的是後面的對採摘荇菜的遞進式描寫,看看那個君子是怎樣“思無邪”地作爲。“參差荇菜”先是“左右流之”,而後的“參差荇菜”便是“左右采之”,最後動作幅度加大就是“左右芼之”了。
不說淑女和君子,我只單單說說這“荇菜”。
記得以前有“葛花滿把能消酒”一句,我用來試着做過天婦羅,博奧膽子大,也信得過我,我做了他便吃。因爲前幾天,電視上有新聞,說在琦玉縣那裏,有一中國媳婦給老公的飲食裏下慢性毒藥,一時間,是不是所有身邊有中國媳婦的日本男人們都會略略惶恐一下呢。看似無所謂,博奧的老姐還是無意地笑談了這件事。看博奧把生死交付於我的凜然情形,我就試着去把池塘裏的荇菜左右芼之地採些回來,按陸機詩疏云:其莖以苦酒浸之,脆美可案酒。這就不同於葛花的消酒,一個“案”字,深得我心。
博奧是不相信這“案酒”的美味,來自後院的小池塘,遺憾的是,他那裏能品出我這窈窕淑女左右芼之而來的參差荇菜的深意呢。
其實,荇菜從古便食用,據說,在河南白洋淀一帶“舊有鬻者,稱其黃花兒菜。”這“鬻者”便是所謂賣文爲生的作家,他們說把莖用水泡一下剝去皮,用香油和醋拌一下,就頗爲爽口了。兩種方式都試了一下,“苦酒”換作日本清酒,沒有特別好吃,倒是用醋和日本昆布淡醬油拌起來,味道不錯。不過,這也只是情調一下,當真日日左右流之去採摘的話,村裏的歐吉桑就該在此處立個“只供觀賞,禁止採摘”的牌子了,那樣的話,我哪裏還有臉在這裏住下去呢,在日本的這個社會,得遵守規則才能活得自由和自我。
看到荇菜,就想到這有節制的浪漫愛情,嗯,只有節制纔可以浪漫。這一點普通日本人的生活裏有體現,雖然他們不吃荇菜。
後補一句:我相信遠古的周的時代,文王一定是身強體健喜歡參與勞作的,不同於他人的是,文王除了“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一般思念之外,還可以用“琴瑟友之”和“鐘鼓悅之”的手段,可見那是的王,是要文武全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