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坟
我跟老陈在学校南门外吃一家鸡公煲,老板很年轻,开了没多久,老陈最近迷恋上了在知乎看悬疑故事,还开了会员,日读夜也读,我很有些无聊,手机没电,旁边也没人,我开始骚扰他,别看了别看了,玩手机有啥意思,来我给你讲一个。老陈不相信我,我说我跟你打包票,我这个故事比你看的那些有意思多了,他撇撇嘴,说行吧,老子姑且信你一回。
我跟他说这个故事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他不信,我说:“你知道我是四川人吧?”他说;“啊,咋滴你们四川人了不起啊?”我让这个比别打岔,记忆一打开,我才发现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那时候我十一岁,零八年。零八年不是一个好年头,冬天的雪灾,汶川的大地震,夏天的洪灾,八月八日是奥运,当年不觉得,现在看起来十分诡异,好像奥运是拿来冲喜似的。我们家那块当时是灾区,我读的小学旁边有一个中学,地震把中学校舍震垮了,有个姓吴的老师为了救学生,余震来的时候没跑出去就跟几个学生被永远埋在了那座中学的废墟底下。我那时候读小学六年级,我们的小学校舍跟隔壁的中学是挨在一块的。地震开始摇起来的时候,我们正在上数学课,六年级的教室在五楼,二点五十八分,我还记得这个时间,天花板,黑板都在晃,好像是爆破声一般,整座楼都在摇晃响动,然后就开始往下冲,跑下去的时候,住我隔壁的邻居姐姐个子特别小,又瘦,被一窝蜂往下挤,眼看就要被踩在底下,我在她后面跑,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和衣领把她扯上来,这样她才没被踩死。后来我跟这个姐姐聊起这件事,她老是让不承认是我救的她,非要说她根本没跟我一块儿下楼,对于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我是啥也不想说了。
怎么回家的忘了,那天晚上就下起了大暴雨,爷爷奶奶还有我和我妈睡在鸭棚里,鸭棚四面透风,只有顶上盖着一点竹篱笆跟破旧的花胶布,当夜狂风大作,风雨交加,我从梦里醒来的时候,爷爷奶奶打着伞睡觉,我妈头上顶了一个洗脸盆,我睡在她的脚那边,脸上全是雨水,被子也被雨水打湿了。从那天开始余震不断,每天都是大雨,一直下了有半个多月。后来终于搭了窝棚,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清晨,地震过后学校就停课了,我们在家无所事事,家里的房子墙壁也裂开了,盖的小青瓦好多都被摇掉了,房子开始漏雨,我的书包书都被淋湿,扔在一个竹编的挑篼里。那天早上我分不清我是在梦里还是醒着的,我有意识开始我就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等我四下观察好了,才发现就是我们家后面的菜园地,旁边只有我一个人,天是清朗朗的,有风,没有太阳,我看到一个小女孩正在一座新坟前忙活着,把香烛纸钱都拿出来,点上红烛(我们这给死人点的都是红烛,倒是活人平时用的都是白蜡烛),正在撕纸钱,黄色的,一张一张撕开。小女孩大概只有十一二岁,她撕好纸钱后,就转过头来,拿出青颜色的长香,低着头一根一根分开,当她抬起头来时,我发现她跟我长得一摸一样,突然我意识到,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梦里的我不发一言,安静地上坟,等我烧完了所有的纸钱,我开始擦墓碑,墓碑好像是白色瓷砖做的,做成农村里常见的那种大门的样子。左边刻了青山绿水,右边刻了万古长青。墓碑很干净,看得出来是座新坟的样子,我开始仔细擦拭灰尘,等我抬起头往上看时,才发现墓碑上刻着“故妣考林氏晓之墓”,我吃了一惊,因为我想起来我叫林晓,这是我的墓,原来我自己给自己上坟。
恍惚中我发现我能听见外面的鸟叫,能听见母亲跟姑姑的对话了,这是初夏,我甚至知道这会儿时间肯定九点多,要到十点了,可是我发现我自己没有办法动弹,我还没有醒过来。我的手脚都没办法动弹,我被困在梦里了。
“然后呢?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老陈嘴里含着一口饭,说的有些含含糊糊。
“没啥后来了呀,不然老子还能跟你在这一块吃饭?”我不慌不忙喝下一口水。
“就没了?你这玩意儿不就是做了个噩梦嘛,然后鬼压床了,鬼压床有啥可怕的……”老陈很不满,吞下一大块鸡肉。卧槽,这厮趁我不注意,搁自己碗里起码三四块鸡大腿肉,“尼玛连个鸡嘴都不给老子留?你这黑心狗日的货!”
一顿饭吵吵嚷嚷地吃完了,吃的撑,我跟老陈打算去散步。
学校北门那块比较安静,茂密的香樟树、泡桐树种在路两旁,我俩像两只吃撑了的蚂蚁,慢慢踱着。
“我说老陈,你要是突然发现自己有个双胞胎兄弟姐妹啥的,你啥反应啊?”我突然停下来问他。
“不造,不过应该挺可怕的吧,跟自己长得一毛一样,啧啧,想起来有点头皮发麻。”老陈手揣在兜里,有点漫不经心。
“我跟你讲个事哈,我从没跟谁说过,但是真挺诡异的。”
“说吧!”老陈倒是显得有点兴奋。
我跟他顺着香樟树路慢慢走。
“鬼压床”之后,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醒的,或许啥事也没有。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那年的暑假特别长,我每天下午会去村口的小卖部买一只五毛钱的奶油雪糕,有一段时间,每天都会遇到一个骑自行车的小女孩,小女孩大概跟我差不多大,顶着大太阳走也不怕晒一样,每天下午四点多,准时看到她骑着车,小女孩看到我总会对我笑,但是也不打招呼,不说一句话,我虽然觉得奇怪,但年纪小嘛,过了段时间也就忘了。
开学是九月份,我去县城里上初中,择校费是地震的时候政府发的赈灾款,一人七百多,我们家五口人七七八八凑齐四千,我才能去县城读书。开学的那天,家里人把我送到学校去,言语嘱咐我要好好念书,光宗耀祖。
开学第一周,我在卫生角放拖把,突然一只手拍到我肩上,很痛,我转过头来发现是个陌生的男生,是我们班的同学,他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问我,你是林晓吧?我发誓我真的从没见过他,我一脸懵逼,说,是啊。
“那就是你啊!”他有些害羞,“我们一块学的跆拳道啊。我说沈加星啊,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吧?”
我还是一脸懵,他看我这个样子,有点生气了,问我是不是住在宁远镇,我说是啊,又问我是不是有个亲戚在镇上卖裤子,我说没有。
我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他说没有,还说我在跆拳道馆天天跟他玩,还打他。
我觉得有点奇怪,就打算先不搭理他了。
“是不是你真的记错了,其实你去学过跆拳道?”老陈突然开口。
“问题是我真的没有啊,我们家哪有钱送我去学跆拳道啊,再说我真没见过他。”我说。
“这就奇怪了,到底是你忘了还是他记错人了?不过他是一见到你,就把你名字说出来了?”老陈突然来了兴趣,“对啊,我都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正说着,我们走到了一小片油菜花旁边,金黄色的油菜花,虽然天色有点暗了,但还是看的很清楚。老陈扯了一朵,在手里甩着玩。
“后来怎么样了呢?”老陈问我,“后来这个男生就不跟我一块玩了呗,而且也没什么接触,初中毕业都这么多年了,我后来也没去参加同学会啥的,再也没见过了。”我也摘了一朵花,撕着花瓣玩。
“就完啦?”老陈掏出手机边看消息边问我,正说着,小桃给老陈打电话来了,小桃是老陈的女朋友。
“哥们先不跟你说了,你嫂子找我。你啥时候有空也找个对象,找个小受啊哈哈哈”说着就跑了。
“老子……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我朝他摆手,让他赶紧滚。
这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老陈是我同门师兄,矮个少白头,人挺好,就是重色轻友,研究生开学他代表学院来接新生,愣是叫了我一天大兄弟,也不怪他,我比他高,比他帅,用他话说就是连雄性激素都比他多,他认错绝对不是他眼瞎。其实故事还没讲完,因为有后续。
我爷从小就跟我讲,和尚归庙客归店,天黑了人不能在外面一直晃荡。我从小时候开始老是会做一个梦,梦里全是钱,遍地是钱,大的小的,到处都是。捡都捡不过来,据我妈说,这是我上辈子的亲人在给我烧纸钱。这种封建迷信我会信吗?当然不会。但是我不敢算命。初中那件事过去快十年了,十年间我平静长大,考上了北方一首大学,那个地方很冷,从十月份开始,整个城市都被雪完全包围。
有一年很冷,我邻居的姐姐,就是上文里我救过又不承认我救过她那个,突然给我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短头发的女生,正歪着头对着屏幕,轻轻勾起嘴角。这张脸……,咋这么熟悉?我正想着,我姐发消息过来了。
“是你吧?”她问。
“你说啥?这张照片?不是,你看我啥时候带过毛绒帽子?”我有些无语,接着开始放大那张照片。那张脸确实跟我长得很像,一样上挑的细长双眼,下颌角的小痣,我说错了,根本上一模一样。
“看着真的很像啊,你是不是买了哦。”我姐发来这样一句话。
“我真没有,这就不是我的风格啊。”我表示很无奈。
“行吧,不过真的还是挺像的哈。”
我没回她,而是把那张照片放大再放大,放大到电脑屏幕感觉都快装不下了,那张脸一直冲着我微笑,跟我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相隔多年,我又想起了十一岁的那个梦,梦中还是小女孩的我,去给我自己上坟,诡异又温馨。这时我脑子里跳出一种情况来,难不成,我是个双胞胎?
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闲聊了两句,再问他,她说,不是。
我是在家里,请接生婆接生的,根本不存在抱错或者是生双胎的可能。
难道是跟明星脸似的,就只是长得一样?我尝试着去淘宝看这个人的照片,她是放在买家秀里的。看着那张确实很像的脸,我想了想,还是私信留言了一下:
“你好呀哈哈,感觉你这张照片挺好看的,跟我一个朋友好像,只是好多年都没联系了,不会你就是我那个朋友吧哈哈。”我用了一点小把戏。
没想到只过了一天,她就回复了:“真的吗哈哈”
我赶紧继续回她:“对呀哈哈,我朋友姓林,你呢?”
出乎我意料的,她也很快回我了:“真这么巧啊,我也姓林。”
我觉得好像有什么喷薄而出而已,盯着电脑屏幕,我感觉我的心跳的好快,我开始在输入法那打字:“我朋友叫林晓。”
我紧盯着屏幕,好像在等一个答案,可是过了好久,那边才发来消息,上面只有三个字: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