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Shadow

  “站住！再跑我就开枪了！”旧城区的小巷崎岖逼仄，回肠九曲，韩王浩一路追逐至此，终于在这条长巷里将人截住。

  穷凶极恶的毒枭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是已然可闻的警铃声和眼见便要随之而来的特警队，而身前，是单枪匹马身形娇小的韩王浩。瞬息间便有了抉择——一抹脸上的血迹，狰狞的笑了笑，毒枭干脆举起手中的机枪，抬手便要向前扫射去。

  韩王浩哪里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瞄准那人肩膀便是一枪，转身便要在拐角墙后躲避。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嘭——”得一声，一发子弹已精准射中了那人的手腕，眼见他身形一顿，韩王浩立马扭身身蹬上墙壁借力，一个飞踹将那人踢翻在地，手中的机枪也飞了出去。

  反手扭过那人臂膀，将人按到在地，又卸掉了下巴，拷上了手铐，特警队的人才姗姗来迟。

  韩王浩拎着人站起身来，看着身前的大队人马，摸了摸鼻子，低头轻笑着拍了拍面目狰狞的毒贩的脸颊，语气凶恶道：“去吃牢饭吧，混蛋！”拎着人往人群中一扔，这才抬眼望向了对面三楼的房顶。

  裴骏植亮了两下枪柄上的战术灯，两指并拢划过额前，遥遥笑着做了一个韩王浩并看不见的wink：“Nice！”他对着对内语音真心实意地夸奖道。

  “.......谢谢。”韩王浩却没有发出声音，弯了弯唇，眯着眼扯出了一丝笑意。将枪收回腰后枪夹里，手指不自觉摩挲过冰冷的枪面，笑意又渐渐微淡下去。

  一个月前他拿到这只勃朗宁时，满填了十三发子弹，一个月后，还剩十二发。

“嘿，愣什么神呢，走啦。”还尚来不及怅惘，裴骏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好了狙击枪械，背着枪匣踩着一个个瓦房顶跳了下来，搡了下他的后背笑道。

  “嗯哼~”拍了拍衣摆，韩王浩插着口袋跟他往前走去：“怎么，在宛哥没跟你一起来么？”

  “哎，他呀！”裴骏植摊摊手，无奈笑道：“他说这么无聊的活计用不上他，天才的极客绝不参与这种无聊的体力活。”

  “噗，倒是他的风格。”韩王浩瞥了一眼一旁闪烁不停的示警灯，一辆辆接连不停开进巷子里的警车和荷枪实弹甚至举着防爆盾的警员们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打了个抖，真心实意地附和道。

  “诶嘿，”裴骏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只能说明只有我才是最关心我们王浩的呀——王浩你刚刚那个回旋踢可真是帅气啊！完全认证！”

  “是么？”韩王浩闻言笑了笑，垂下了眼睫：“其实是你那枪开的好，如果不是那一下，我可能已经被射成筛子了......骏植哥，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我——”

  ......我始终是一个难堪大任，需要保护的新人。

  你们是不是始终都没有真正觉得，我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战友，可以托付的人？

  话还没出口便被打断，裴骏植干脆截住了他的话头：“不说这个了，一会儿下班后要不要一起去喝杯酒——叫上Huni？”

  韩王浩也知情识趣地没有继续把话说完，很显然，裴骏植并不希望这些话挑到明面上，就连韩王浩自己，也觉得这些话真心实意到有些过分。

  “今天么？”他睁大了眼微微疑惑道：“虽然国内的贩毒窝点已经被捣毁了，但很显然他们能如此猖獗，背后肯定不止是这几个人这么简单——我们不需要继续跟进么？”

  “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了。”揉了揉小外勤官的脑袋，手感和想象的一样好，裴骏植不由心满意足：“贩毒渠道已经摧毁了，主犯也抓到了，东南亚那边的制毒窝点也已经反馈给了当地的政府——我们王浩已经做得很好了呀。”

  “可是——”

  “可是毒品除了零散的贩售，更多是通过娱乐场所和风月场所售出，在整个大韩民国内赚取了巨额的利润，所以我们一定要抓到这些帮助经销的人？区区几个亡命徒根本无法把毒品销售做到这样大的规模也没有这样的脑子？还有武器是怎么过海关的也要查明？”裴骏植挑了挑眉接口道：“其实很好猜，背后不是财团就是黑帮嘛——也有可能两者都有？”

  “我们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人呢？”裴骏植如是说着：“说好听点儿，我们是维序者，是帮官老爷们建立政绩的人，但同时也是在他们一片和谐处处清平的社会蓝图上抹黑的人——不被发现的罪恶就不是罪恶。而他们可不一样，是能够在官老爷们竞选的时候‘予以支持’的人呢。”

  “是会抓老鼠的猫重要，还是会送钱的人重要呢？”耸了耸肩膀，裴骏植笑得毫不在意：“抓老鼠的猫要挠财神爷，要是你，你是会保护猫？还是会把猫咪宰掉送给财神爷？”

  “SKT和Rox不一样的啊。”强行把韩王浩塞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裴骏植边开着车边说道：“Rox的上面是警部，警部的上面可是群百炼成精的官老爷。什么线能踩什么线不能踩，什么手腕能掰什么手腕不能掰——天大的事他们也能担着。所以剩下的事交给他们办就好了~”

  “SKT不一样啊，既然选择独立在系统之外，更多的自由也意味着更多的风险——我们只有相赫啊。我们可没有官老爷，出了什么事看来也只有把相赫推出去担着了，所以总归要小心些。”说到这里，裴骏植忽然恶劣地笑了笑：“当然，偶尔故意犯几个小错误给他找点儿事儿干也不是不可以。”

  裴骏植今天没开SKT的外勤车来，银白色的轿车在道路中央飞驰着，傍晚的天光一瞬便有些擦黑了。忽然，两队染着各色头毛的少年抄着各式各样奇怪的家伙逆着车行的方向从前方呼啸着奔跑而来，吓得裴骏植赶紧踩了刹车才没有撞到人。

  “什么呀，这是干什么呀！不要命了么！”裴骏植惊魂未定地气愤道。

  “没什么，”韩王浩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抚：“没事啦，继续开吧。估计又是什么二流帮会的火拼，一群没人管又不好好读书的小流氓罢了——我当年当巡警的时候见的多了。”

  韩王浩的眼睫又习惯性地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在眼前投下一片阴翳。

  “一群死在外面也没人收尸的家伙罢了。”抚摸着手臂上的一道旧疤，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道。

  “什么？”裴骏植忙着重新发动车子，没太听清，疑惑道。

  “没什么，我是说，俊植哥叫Bang，在宛哥叫Wolf，许成熏是Huni......那队长呢？为什么只有他没有代号？”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

  “哦，这个啊......是有的吧。”裴骏植挠了挠头：“金正均督导应该是知道他的代号是什么的——但他已经失踪一年多了。Bengi哥他们也知道，不过已经没什么人叫了，反正现在相赫他也不出外勤，这个也用不着了。”

  “哦，这样啊......”韩王浩弯起眼笑了笑，得体而友善。

  其实韩王浩来到SKT的这一个月大可以称得上是兵荒马乱，李相赫看起来并不觉得他应该有一个“新手保护期”，一上来就把他丢到了俄罗斯去引渡政治犯，回到韩国下了飞机澡洗到一半，又让他跟着去日本参加能源论坛——当然不是让他去会谈，而是让他去盗窃他国的谈判文件，预先知道对方的底牌从而帮助谈判。

  由此可见，SKT虽然叫特殊犯罪调查小组，但其实干的事情大多都不那么合法。

  韩王浩这半个月出过的国比他之前半辈子都多，论坛结束后，又接到指令，马不停蹄地赶往金三角，接应在当地毒窝里卧底的替补外勤官Blank，鉴于这人已经在一年的卧底生涯中晒出了完全不是亚裔该有的肤色，相比本名姜善久，现在大家更乐意叫他小黑。

  韩王浩依稀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小黑的时候，那人冲着他咧嘴一笑，一张黑脸露出一口白牙：“萨瓦迪卡~！”

  韩王浩愣了一下：“啊.....阿里嘎多？”

  不过很多事情在一开始就可见端倪。

  譬如枪械无法通过海关，他正打算玩一手偷天换日，就听到耳机里Wolf骄傲的宣告，整个海关的电子系统已经尽在他掌握，就算他带了个军械库过去，显示屏上也只会出现一打牛仔裤。

  譬如很多时候不得不通过武力解决问题，往往韩王浩刚刚把枪上膛，Bang就会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远程一枪解决问题，小声哼唱着：“俊植和他的狙击枪~狙击枪~”

  再譬如Blank带着圆边草帽开着敞篷拖车带他在大太阳底下乱转，介绍着当地风土人情，西瓜劈了一半就往他手里塞，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绝口不提案情一句的时候。

  韩王浩没想过跟这群人建立多么深厚的友谊，也没想要有怎样的推心置腹亲密无间。他已经过了十七八岁的年纪，也不再是那个别人对他一点点好他就恨不得把一切肝胆都奉出来的少年。

  他固然得体而克制，在失去一切之后迅速地调整好了自己，既不歇斯底里也不自怨自艾，假作温和却又疏离的面对着这个世界，任谁看来都滴水不漏。

  可他的戾气与孤僻依旧深藏在骨子里，钢刀在失去刀鞘后如果不想毁灭就只能选择愈发锋利，他能感觉到，他骨血里那些野蛮的、偏执的东西似乎正在渐渐复苏——一切都蠢蠢欲动，与日俱增。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克制多久，就像SKT众人看似维护实则愚弄的行为还是无可避免地激怒了他——你当谁是Mommy Boy？！

  然而现在，他依旧只会暗自握拳，轻轻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笑：“骏植哥，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