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少军讲诗之辛弃疾《念奴娇·梅》
（根据课堂录音整理）
念奴娇 梅
辛弃疾
疏疏淡淡，问阿谁、堪比天真颜色。笑杀东君虚占断，多少朱朱白白。雪里温柔，水边明秀，不借春工力。骨清春嫩，迥然天与奇绝。
常记宝篽寒轻，琐窗人睡起，玉纤轻摘。漂泊天涯空瘦损，犹有当年标格。万里风烟，一溪霜月，未怕欺他得。不如归去，阆苑有个人忆。
还是看黑板吧，我发现把诗词写在黑板上学，有个好处，那就是我可以轻松地发现谁没有听课。
先看“念奴娇”是什么？嗯，词牌名，而且是著名词牌，为什么呀？对，正是因为有了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才使它变成著名词牌了，因为有了《赤壁怀古》，所以这个词牌又叫做《大江东去》。词牌名它只是规定这首词有几句话，每句话有多少个字，每个字用什么声调，他和这首词的内容关系不大。有一年我们考试，在诗歌鉴赏的部分，出了一首词，叫《长相思·渔父》，结果好多同学没有怎么认真看作品，就断定了这首词所要表达的情感是苦苦思念打鱼的父亲。如果这样考虑，《虞美人》是不是一定要写个美人？《一剪梅》是不是非要要写一剪梅花？《菩萨蛮》是不是要写个野蛮的菩萨？念奴娇这个词牌是咋来的？你看《雨霖铃》是当年唐玄宗当年逃亡在蜀中道上，马身上的铜铃铛被阴雨打湿，发出沉重而悲凉的声响，于是就有了这个词牌名。“念奴”是唐代一个才貌双绝的歌女的名字。这也和唐玄宗李隆基有关，他游幸各地，身边带的女人除了杨玉环就是念奴。唐玄宗喜欢玩，他组织了一个大型的宫廷乐队，作曲李龟年，作词李白，他本人是乐队总指挥。但有时候演出的效果不是太理想，比如下面的人不认真看演出，叽叽喳喳说话，但只要念奴一出来，放一嗓子，下面马上鸦雀无声。相传《念奴娇》词调就是由她而兴，意在赞美她的演技。
先看第一句，“疏疏淡淡，问阿谁、堪比天真颜色。”那咱们要问，什么疏？什么淡？对，可以这样理解。疏的是花影，淡的是花香。大家这样回答，可能想到了林和靖的《山园小梅》，里面有写梅的千古绝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上句也是花影，下句也是花香。这就给了人极为素雅的感觉，不管是花影，还是花香，它是有别于牡丹那种给人以极为浓艳的感觉的。疏疏淡淡，这四个字就像流水一样就这样在你眼前流过去了。但作者没有轻易放过，而是一把扯过你再问:还有谁比它有更好的天然风韵呢？看来他已经比较激动了。
再看第后面三句，“笑杀东君虚占断，多少朱朱白白。雪里温柔，水边明秀，不借春工力。骨清春嫩，迥然天与奇绝。”屈原《九歌》里有个东君，那是太阳神，这里的东君是司春之神。由“虚占断”可以看出，这是个独断专行的家伙，“多少朱朱白白”，尽管他把所有的色彩都给了春天，但是作者很轻蔑地用了一个“虚”字来嘲笑他，开在春天里的百花，哪里比得上梅花呀，作者笔下的梅花，开在雪里，长在水边。
梅和雪，往往是相伴而生的，和雪在一起，是梅花能给人最好的画面。宋人卢梅坡就写了一首诗，题目是《雪梅》:“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里的感觉不是寒梅傲雪，而是雪和梅一起形成了一个极为高洁的意象。作者如此用心的刻绘，一定是有所寄托的。所以他紧接着用四个字提炼出了自己的感觉，那就是“骨清春嫩”,而这正是上天赐予人们的一大奇绝之物。
下阙第一句，“常记宝篽寒轻，琐窗人睡起，玉纤轻摘。” 宝篽就是禁中，天气刚刚有点寒冷，其实这是一种极为美好的感觉，因为大热刚过，正可以好好睡点懒觉，下面果然有人起床了。
那什么叫琐窗人啊？是不是锁在窗子里的人啊？琐窗是雕刻精美的花窗，推开这么华美窗户的，一定是个美人，因为古人爱这么写。美人刚睡醒的状态，更是古人争相描摹的对象。你看温庭销写“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就特别美好。而下面，更美好的一幅画面出现了“玉纤轻摘”。玉纤什么东西？对，手指，但这不是一般的手指头。我们知道“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还有“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这都是对手的特写。现在，这双纤纤素手，和梅花放在了同一个画框里，而且是怎么摘？对，轻摘。这画面感太强了。现在看来，作者给梅花寻找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去处，是哪里呀？对，美人的鬓角，这才是真正的花面相交映啊。
看来梅花应该是从事美好事业的，就像人应当在合适的地方施展他的抱负一样。结果呢？“漂泊天涯空瘦损，犹有当年标格。万里风烟，一溪霜月，未怕欺他得。”这几句转得太突然了，梅花没有去美人的鬓角，而是飘零天涯。但即便是这样，他还要保持当年的风韵，即便是经历了风霜，他还是不会屈服的。现在看来，作者于梅花真正的寄托就在这里。
基本和所有的文人一样，面对挫折，他们会选择隐退，所以最后一句直接说“不如归去”。像这种句子宋人来得很多，梅尧臣“不如归去语，亦自古来传”，宋晁补之“青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晏几道“声声只道不如归”，都是很直白的表达。我不止一次地给大家引用过林语堂的话，他说中国文人在得意的时候是儒家的，在失意的时候是道家的，总在这两者之间徘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