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绿山野
收到周静短信的时候,俊辅在阳台将绿箩根上的泥土涮掉,他打算将花盆里的绿箩改用水培。
劳动节时,俊辅的父母意外的回了重庆一趟,来看望了他。
90后这一群体的父母较之前一代人在孩子的问题上有了较大的转变,给了孩子自由的空间,普遍的做法是:孩子有他们知己的想法,先由他们去闯。从这一点上,俊辅非常认可,可作为父母的,始终会在一旁默默地看护者自己的孩子,自家小孩的理想之船稍有偏航,他们便会站出来纠正,无论如何也要让它“航正”。
“我们听说了,从大二开始,大三、大四的下学期都是学校规定的实习时间?”
“你们去调查了?”
“你有何打算?”
“我会去找个实习单位的。”
“你也知道,现在的就业状况,即使是省里最好的大学毕业的学生也很难……”
“这我知道。”
“所以,我跟你父亲的一直想法是,你能去学习一门技术最好,这样子才不会有失业的风险了。”
俊辅不想和父母谈论将来的打算,其实,他和谁也不愿意开启这个话题,因为自己都不知道未来是个什么样子,总有人会站出来侃侃谈论起未来,他们积极,有热情,似乎到了操作层面,那些积极分子也变得规矩了,之所以如此,说和做本就不是一回事,未来这东西,真不是一个有计划,然后一步一步实施就行了,做多大的努力,能改变的东西微乎其微,唯一可靠的是,等待。
俊辅的公寓是一个单间配置,他父母起初买下,一来用作生意上的一个落脚点,二来是做投资用,看好该地段未来成为城市的中心。俊辅对商业的事物丝毫提不起兴趣,与父母间的交流总是找不到说到一块去的话题来。
俊辅的不婚注意倾向他的父母似乎有所察觉,父母要求他搬回学校的集体公寓里,但他坚持不搬,公寓如今的布置是他点一点改造出来的,他喜欢这里的每一样东西。
俊辅的父母不甘妥协,说现在你一个住很合适,可将来要结婚,还会有小孩,小孩长大些了,要住在哪里呢?而且周围没有好学校,小孩上学成问题。反对的理由举不胜举,看似说的是这套房子不适合做以后的婚房,实则是在向俊辅灌输婚姻的概念。俊辅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似乎自己“我不会结婚,更不可能会有小孩”的论断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过,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没去挽回又是犯的另一个错误。要是没有自己不理智的言语,日后也不会多出那么多事来,既不想父母为自己操太多的心,也不想接受“一个未长大的小孩”这样的定义,倒不是说有人直接给了俊辅这样的评价,而是他自己的行为印证了这句话,这在俊辅的心里也是明白无误的,当时要是能这样像父母说就好了。
“到那时候,我相信我自己有能力买属于自己的婚房的。”
这样子,父母的忧虑没了,自己的成长是需要别人包括父母的鼓励的,如同一颗小石子,在沉寂的心窝里唤起的一阵涟漪,心灵上的暂时的触动也能让自己倍感欣慰,哪怕还是会归于沉寂,至少,还是会有静静的等待,有所期待。
从草原回来,过了差不多两个星期,俊辅又将与周静见面,而且是在午夜后,她突然要回重庆来。
俊辅已经到收费站了,他倚在传祺GA8副驾驶的车窗上,长时间注视着天空,天空亮得出奇,在距离城区7公里之外的高速公路收费站,可以看到星星。在城市空间里呆的久了,突然视野开阔了,眼睛是会酸胀到流出眼泪来的。
周静说她到了重庆绕城高速路与渝遂高速的交界处了,按此来算,三十分钟后才会到渝北收费站。
俊辅传祺GA8停的不远处,是一个汽车修理厂,一辆中型货车堵在汽车修理厂铁栅栏门的中间位置,里面时而传出dingduang的声响,一男子蹲在门口吸了口烟,俊辅到这里不久,男子也出现了,而后又不见了。
周静打来电话,告诉俊辅她已经快到了。
俊辅琢磨不透快到了究竟还需多久,也没太在意这些,他将书丢在后座,摇起副驾驶的椅子,跳到车外,他的心脏也在此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紧张了,不可思议。
到目前,已开过了一辆轿车、三辆货车。
第四辆轿车开过来了,车灯闪了一下,要停下来时才看清,是黑色的一汽大众,车牌号是四川的。
后座的车窗放下来,周静跟送他的人说了一句。
周静头发捆在脑后,白衬衫外披了一件黑色外套,脚上是一双运动鞋,倦意写在脸上,俊辅接过周静的包裹,周静抓住要掉下来的黑色外套。
俊辅顺眼往ZARA购物袋里看了一下,好像是用来换洗的衣服,从很轻的重量上判断似乎也可得出这样的结果。
俊辅替周静关上大众汽车的车门,车子立刻原地调转方向,两人并排站着,视线由大众汽车汽车牵引着,直到车子消失在黑暗中。送周静过来的这位朋友的长什么样子没有看见,自己在他眼里跟周静是怎样的关系,似乎也没给俊辅解释的机会。
“临时决定要来的,都这么晚了!真麻烦你了。”周静略微抬了下眼,看着俊辅,俊辅也迎上目光,露出温柔的笑容。
“没关系,先上车再说。”
“嗯。”
周静坐进副驾驶室,系上安全带。
“这里离城区要多远?”
“二十分钟就到了。”
“我们这就回城去。”
“恩。”
和来时不同,汽车穿梭到楼宇间,才开得平缓下来,进入弯道前,俊辅小心减速。车内照明灯开着,挡风玻璃上映出两个人的样子,身着速写毛衣的俊辅和白色职业衬衫的周静,后者黑色外套搭在大腿上。
“今晚就住在我这里,我是一个人住的。”
俊辅如走程序一般,将情况交代一番,其实,这大可不必说出来。
将车子停到车库后,俊辅没有选择直接坐电梯上到26楼。从车库出来,从左边方向走了一截上坡路,从小区的大门进去,周静跟在后面,半玄月照进小区院子,路灯圈出黑黝黝的树丛不可跨越的界限,奇妙的是,借助环境的烘托,一股寂寞的心潮被俊辅感知到了。
“这边你熟悉些,我该带小惠去哪儿玩?”
俊辅想起附近的万达广场就有儿童乐园。
“她多大了?”
“六岁。”
到了上一年级的年纪了。
周静将手机里的照片递给他看。
周静抱着小惠,站在光秃秃田埂上,身旁是一棵比她高一点的广柑树。小惠双手搂住她母亲的脖子,拍照人捕捉到了小惠望向镜头的脸略有害羞的神情。
身旁的这位年轻女人已为人母,真是不可思议,小孩会长大,女人会结婚,然后是生小孩,为什么非得要结婚呢,生小孩这种事完全没有必要啊!
“看着很幸福呢!”
一说出口,俊辅就觉得说错话了,小惠的家庭已经破裂了,毫无幸福可言了,他立即补充道:“要是有机会看到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就好了。”
“明天就可以啦。”
俊辅点点头,想像着跟周静和她六岁的女儿去童装店买衣服、玩捞捞鱼的情景。
俊辅仔细观察起这个女人来,她趴在床一侧,倦容未消,两只手叠在一起,左侧脸颊置于其上。
房子里的话题始终未能深入下去,沉默再次降临,这成了他们两个人聊天的特色,这时间里,两个人都在想着些什么的。
“谢谢你能来接我。”
“不用谢。”
这下子俊辅才琢磨起自己未加迟疑的去接这个女人的缘由来,要不是端午节与父母顶撞造成自己心烦意乱,大概就不会毫不迟疑地赶到收费站去接周静了。这才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彼此间谈不上互相看对眼了,彼此吸引,话题也仅限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对于周静婚姻方面的事俊辅保持着谨慎,要说有俊辅有在周静身上感兴趣之处,便是周静“非同寻常”的遭遇,她的故事。
周静是发短信告知俊辅她会在凌晨1点到渝北高速收费站,希望俊辅能去收费站接她,短信上的大致内容是说听到一同事家里有急事要赶回重庆来,今晚下晚班后就走,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也想早点来重庆这边处理自己的事情,想要到小惠的抚养权,小惠判给了他父亲,这次过来求他父亲将小惠还给她。
似乎故事就此揭开了序幕。
俊辅想,她没有直接打电话过来,一定是因为不想直接面对被拒绝的过程,而短信,她面对的只是一个“是”或“不是”的结果,也一定纠结过该用哪种方式呢?短信未免过于不正式了。
俊辅一向对别人的事不闻不问,那他就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这可能是所有人对他的印象,事实上,他敏感、脆弱,恐怕一般人会被他的“孤僻行为”吓到,以至于在了解到他的为人前便已经撤离了,这正是他懒得去解释的原因,没有了要去辩白的人意愿,也觉得这样子做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世界上所有的关系都是不牢靠的,既然到头来都将失去,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获得了。不过,这样子想来,真令人悲哀啊,人要活下去几十年,似乎苦苦寻匿的“归属”这个东西只是虚无缥缈的存在,俊辅对他人毫无伤害之意,非常注意自己的行为以至于要不给他人带来不便,俊辅小心行事,受到伤害的却是自己,他失望透了。
对于跟周静的关系,他希望能有点不同。严格来讲,他们属于处在两个阶段的人,俊辅的下一个阶段便是周静现在所处的阶段,而这种不同,会是人与人间互相慰藉的必然条件么?他期待着,小心地呵护着与周静的关系。
“你饿了吗?”
俊辅打开冰箱察看猕猴桃是否放熟了。还没有。
“说来,还真有点。”
幸好,橱柜里还剩一点面条,基本的调料都有。
“平时,自己做饭?”
“很少了,基本上在学校饭堂吃。”
“会做些什么?”
“今天就尝尝干拌面吧?”
“好,我也来帮忙。”
“那就,黄瓜切成丝,在冰箱里。”
俊辅看到了周静脖颈上吊出来的一条纤细的项链,串着一枚戒指,应该是她和她前夫的结婚戒指,俊辅觉得称其为她的前夫很准确,虽说还没听到亲口从周静的口中说出有关她婚姻的事,但她的短信,已经交代了一切。
面条煮到八分熟,捞出来盛到筲箕里,摊开来,倒少量的香油拌匀。
“你还挺拿手的嘛。”
周静在菜板上捣蒜泥。
厨房的格局,冰箱在进门处,从右到左依次是洗槽、砧板、天燃气灶。周静从冰箱里拿出香菜,洗净后小幅度的甩了甩,放进另一个筲箕里晾着,从周静面前的窗口能看到架在嘉陵江上的黄花园大桥。
俊辅将面条分装到两个盘子里,再把调有香醋、酱油、白糖、蒜泥、辣椒油、花椒油以及盐的芝麻酱里淋在晾凉的面条上,周静也合时宜的将香菜、黄瓜丝、撒于其上。
两人各端一盘,一起到隔壁的书房,坐到阳台地板上吃,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些话,而后还开了啤酒。周静说她想去学一些新鲜东西,比如网球、骑马等。
略有醉意的脑袋里,俊辅想起了那个女生,几乎是已经忘记了的一个人,总会在某些时候突然地冒出来,并非刻意。
她是俊辅的前女友,严肃来讲,他们并没有在一起过,俊辅还当面问过那女孩,是否我们算是在一起过,她说:我们在一起过。像这样子的,恋爱本是感觉上的东西,却要用一问一答的方式来证实,一想起来着实令人心灰意冷。
还有一点令俊辅感到郁闷的是,在班里的同学看来,那个女孩是喜欢自己的,可事实并非如此,她似乎不只有一个恋人,或是说,她有种能耐,是将他身边的每一个男人变成她的追求者,只要她愿意。
无论真实的情况如何,俊辅和那个女生已有半年没有联系。俊辅几乎全勤的去上了每一堂课,每次都坐在同一个位置,第一排正对讲台的位置成了他的专属座位,偶尔的迟到这个位置也还是空下来的。
他从不参加年级、班级活动,到大学报道当天就搬进了如今住的这个公寓里,没有和班里同学住在集体宿舍里,两年下来,记住了班长的样子,因为她时常在课间休息时向大家汇报去教务处开会的情况,在这种时候,上课的老师要么去了教室外,也有老师没离开教室,而是交出讲台,就像主持人将话筒交给上到舞台来讲话的嘉宾一样,台下的观众也挺配合,尖叫、口哨、鼓掌。俊辅安安静静的看着、听着演出,上课铃声响了,又接着上课。
辅导员找过俊辅谈话,俊辅的论断“一个二本学校要保障不错的招生率,是不会不顾学生的毕业率的”似乎让辅导员无话可说。出于对学生的未来负责,辅导员还是不止一次建议俊辅多与同学之间保持良好的沟通。
俊辅醒来时头昏昏沉沉的,晚睡了又起了早床,看到了周静的侧影,胯部抵在洗漱台沿,在涂口红,露出形状较好的臀部。
昨夜煮面条的锅、勺、碗堆在水槽里。
周静朝俊辅这边看了一下,又微微弯下腰,嘴半张半闭,指腹摩擦着唇瓣。
洗漱区域与起居室用玻璃隔开,透过玻璃由镜面玻璃、毛玻璃交错着,由于上身前倾,女人的曲线得以夸张的展现出来。
她走出洗漱间,头靠在垫着玻璃的手背上,长发还有湿湿的光感,袒露的脖颈上那条项链不见了踪迹,是要去见前夫的缘故吗?应该也是,没必要用那种东西来装饰自己,从周静身上少之又少的饰品来看,还留着戒指仅是有留恋的意义罢了。
“还不起来?”
“还没看够!”
太阳从厨房的窗口直射进来。
“什么?”
“你和昨晚的夜色一样美丽。”俊辅也不失时宜的夸奖道,尽管倦意已消,整个人清醒异常,说出的话平缓冷静,是他故意压抑所致。
为何不能自然的吐露心声呢?
昨晚周静身体里表现出的孤独不见了,俊辅体会到周静传达给自己的这种情感,新的一天开始了,俊辅为自己心中生起的期待感到欣喜。
刮胡子、刷牙、洗脸、洗澡,换了衣服,俊辅收拾好后,载着周静驱车前往万达广场,再是周静前夫的住所。在等绿灯的时间里,周静的手特别自然的搭在俊辅的腿上。
“就送我到财信广场吧。”
“不直接到小惠那里?”
“不用了,小惠父亲看到了会不好的,我自己打车过去。”
“可以理解。”
“要是小惠跟他爷爷一起来,你也就不能一起来,不过我会尽量只带小惠过来。”
“好。”
“如果我在9点前没有给你打电话……”
周静没说下去,俊辅也完全明白了。
一只酸牛奶、便利店、烤肉公社、老火锅、桃太郎の屋这些熟悉的店面展现在眼前,渐起的噪声灌进车内。
“那,你今天要做什么?”像是在安慰俊辅。
“会先去吃早饭吧。”
由于后面有车在催促,周静下去后车子便慢慢往前滑了,儿童乐园的位置也没能交代清楚。从后视镜可以看到,周静已扭转头去,而后过马路,俊辅的车也拐过了一个弯,开上了滨江大道。
俊辅关上了车窗,又落下他一个人了。
如果没能在今天再见到周静和小惠,俊辅确实会很失望,从期待满满到测底无事可做,空虚感冲破毛细血管,涌出的寂寞洪流淹没了全身。
那么,现在要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