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来越多的城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今天,我却越来越怀念起我们乡村那长短不一、说法迥然的爆竹来。
乡村的爆竹不像城里的爆竹那样张扬四溢,以至成了令城里人讨厌的噪音。
乡村的爆竹燃放很有节制,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哪家有了红白喜事才燃放,平常是很难听到爆竹声的;乡村的爆竹也很有节律,就像夏日急骤的雨点敲打在屋瓦上发出的交响乐,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寂静的山村,如果有一串爆竹炸响,整个村子顿时就活了起来,小孩儿急冲冲朝放爆竹的地方跑,大人们乐呵呵地往爆竹响的地方聚,就连平时自由自在的风儿也来凑热闹了。爆竹声给乡下人的单调的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与看点。
乡下人喜欢爆竹,不仅因为爆竹能为他们营造一种节日的氛围,而是因为整个人生都与之有着不解之缘。每个人都是踏着热闹的爆竹声来到这个世界的,等他们走完人生,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不管他们一生是圆满风光还是带着遗憾悲伤,仍然是忠诚的爆竹为他们送行。他们像庄稼一样,默默地活着,为乡村人带来希望:希望来得轰轰烈烈,去的也是热热闹闹。声声爆竹既蕴含着他们的欢乐与希冀,也包含着他们的痛苦与忧伤。
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和父老乡亲一样,对爆竹有着特殊的情感。
吃大锅饭的年月,村里人的日子过得都很紧巴,人们辛辛苦苦地劳作。每到过年时,家家户户虽节衣缩食,但终难有所剩余。勤劳善良而又不屈不挠的乡村人还是要从牙缝里扣下几个钱来买几串爆竹放放。在他们的眼里,爆竹甚至比鱼肉更重要,因为他们年过得好坏,其标准往往不是桌子上的菜肴丰盛与否,而是过年那几天过得热闹不热闹,这气氛就得靠爆竹来渲染。
山村人一年四季过的都是清苦日子,如果过年还是那么沉闷闷的,他们倒真的受不了。他们喜欢乐了就扬眉吐气,张灯结彩;伤心了就痛痛快快,号啕大哭。他们不怕衣不蔽体,更不惧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喜怒哀乐需要展现,悲欢离合需要喧泄。
我们小山村,每年大年三十的晚上,家家户户都是要燃放爆竹的。
记得小时候,每到三十的晚上,刚过凌晨十二点的钟声,断断续续的爆竹声便不绝于耳。
我的祖母坐在屋子里不用出门便能如数家珍:这时断时续的爆竹是锁哥放的,他家是外来户,单门独户的,底子又薄,不容易呀!这当儿村头响起一长串的爆竹,祖母就说这是六叔家放的,今年卖了一头大肥猪,特地买了一串长的,显摆显摆;这打屁嗝的爆竹,上气不接下气的,祖母就说这是三哥家放的,他家孩子多,自己又经常生病,还真有些难为他们了;
在祖母一声长长的叹息中,又响起了一串稍长的爆竹,祖母说这是狗叔家放的,今年他家倒霉透了,在外面搞副业赔了个吊蛋精光,屋里养的鸡鸭呢!也是一溜烟似地上了西天,一个不留,狗婶就埋怨,说是去年放的爆竹有些短咧,今年就是不吃鱼不吃肉,一家人勒紧裤腰带、扎着脖子也要放一串忒长的爆竹,去去晦气:“爆竹声声辞旧岁”嘛。
每个人都希望声声爆竹能带来一个好年景,有一个好收成。因此,哪家不想放一串长长的爆竹呢?
当时大部分人家是买不起长爆竹的,但也有些人家贪图便宜而有些长的爆竹,点燃爆竹后还来不及细听,只听“砰砰砰”几声,后面就没有动静了,一看,手中竹竿上的爆竹已没影儿了,地上呢,倒是掉了不少,响的没有地上掉的多,放爆竹的人家此时就显得很是尴尬,为了图个吉利,便强装笑脸说,等发大财,明年一定买串长长的放放,算是自我安慰和祝福。
然而这话说了一年又一年,这个愿望直到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才渐渐得以实现。
现在我们小山村里再也没有人买那些质量不过关的土爆竹了,家家户户买的都是长长的电光爆竹,从头响到尾,地上掉的“哑炮”也是寥寥无几,声儿呢?震耳欲聋般山响。
我想,如果我的祖母还健在的话,肯定再也猜不出哪串爆竹是哪家放的啦!不过,我相信她老人家看到每家每户都响着差不多都很长的爆竹,一定会乐得合不拢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