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雨花城
“今年的路怎么这么漫长？”明歌嘟囔一句，她的脚步有点拖沓。经过一段上坡，明歌的腿快吃不消了。
伯爵把明歌的手牵得更紧，“再坚持坚持就到了。”
绿玉城已经彻底消失，他们走在旷野里。天还很黑，四周的景物模模糊糊的，明亮的只有嵌在天幕上的一颗星星，它在固执地指引着方向。
黑暗对声音有一种吸力，仿佛再大的喧哗都能被它吸走并分解掉。他俩安静地走着，偶尔造访的风也是悄悄地来去。
空气清冽干爽，吸到鼻孔里凉丝丝的。路长，需要调匀呼吸。两个人极力保持行进的节奏。
“哎呦！”明歌的脚被石头硌了一下，惊叫声划破了夜的宁静。
伯爵也踩到了石头。石头很硬，虽然鞋底不薄，但伯爵的脚依然感到钝疼。
到了！伯爵心想。每次转换，新城都是不期而至。城与城之间转换的方式和时间不知是如何规定的，他俩总是很被动。
明歌也意识到快接近目标了。他们相互搀扶着，继续往前走。按以往的经验，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看到新城的旅客服务中心。
果不其然，在石子路的尽头有一座钢琴形状的建筑，那里面灯光通明，外墙上有霓虹灯闪烁——“雨花城旅客服务中心”。伯爵抬头看看天，那颗指路的星星不知何时隐去不见了。
雨花城旅客服务中心正面墙上有雨花石拼出的几行字：欢迎你们来到雨花城。你们已经一起度过了24年，共同经历了很多事情。雨花石不是无瑕之玉，但斑纹使它更加美丽。
伯爵和明歌相视而笑。
服务台前已经有几对夫妻在排队，他们中有的已显老态，有的还很年轻。
“伯爵，你发现没？跟十年前相比，服务台前的夫妻话少得多？”明歌尽量压低声音，她好像还沉浸在旷野的安静中。
伯爵也观察一会儿，“还真是如此。我想这是因为一起过了24年，夫妻之间默契多了。累了吧？我们赶快办手续，好让你睡觉。”伯爵拉着明歌，并排站到队伍里。
明歌确实累了，到了分配给他们的住处，立刻躺到床上，失去了知觉。伯爵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感慨，明歌这一年来的睡眠好多了，不像头几年总是失眠头疼的。晴子说：“要是地震发生在晚上，我妈只有一种结果。不过也好，她不会有多少痛苦，她根本就不会醒来。”
雨花城很美，明歌很喜欢。在到这里的第二天，两个人在城里徜徉时，明歌不止一次强调：“我爱这石头。多美的石头！”明歌给伯爵讲自己小时候攒石头的事情。“‘别低头走！’我妈总这样说。可是有一段时间我那么喜欢石头，搜集了各种形状、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石头，放在一个大点心盒里，藏在自己的小床下。趁文君不在时，就拿出来把玩。但文君终于发现了，骂了她一顿，‘在哪儿弄这么多脏东西？’一股脑全扔了。”
“现在好了，到处都是石头，家里也有，你可劲儿玩儿。”伯爵逗她。
伯爵的电话响了。
“哦，行。”明歌听见伯爵说。
“我爸让我去一趟，不知干什么。”
“那你去吧，别跟他生气。”
晚上，伯爵回来了。明歌感到伯爵的心情不好。
“怎么啦？”明歌试探着问伯爵，“你爸找你干什么？”
“干什么？说房子卖了，卖房子的钱他都要留下，不给我们分了。”
“留就留呗，本来我们也不想要嘛！”
“我生气不是因为想要这钱。我妈原来总说我爸就跟自己家人动心眼儿，这次又是这样。他前一阵子找我去，让我签放弃我妈遗产的声明，说是卖房子如果房子的所有人多不好处理。等卖完了，给每个孩子各分十万。他摆出一副大方的样子。我不想要那钱，也不想算我妈的遗产分割的数目。今天他找我去，说房子卖完了，但钱不能分给孩子，因为我叔说他得留下钱来养老。”
“他要留就留，把我叔抬出来干嘛？他要说自己养老需要用钱，就直说嘛，还要跟儿子动脑筋？你知道吗，他今天的样子就是一副自己的计策得逞的样子，我就像一个傻瓜。他不懂他总能成功是因为我拿他当亲人不跟他计较，而不是因为他聪明。”
“他不是一贯如此吗？你为什么还为这事伤心呢？还记得那次宴席吗？因为有外人在场，他不停地给咱妈夹菜，咱妈拒绝，说他虚伪，差点打起来。咱妈头一天还找咱们哭，说他挥舞着菜刀说要砍死咱妈呐。人前人后，他是不一样的。他为自己的利益编造谎言，在你们兄弟之间摆布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知道他这样，可是我总想不开，他是我亲爸呀！我给他租的房子那个房主是位老先生，跟他年龄一样大。那位老先生租给我房后，没有马上走，而是搬个板凳笑眯眯地看我收拾房子。为了让我爸住得舒服，我给房子重新刮大白，装地板，收拾橱柜，擦洗，收拾阳台……那位老先生看我忙得满头大汗，还给我倒水，说有我这样的儿子真好。他说得我差点儿掉下泪来。我亲爸可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体贴的话，还总跟我耍心眼，使计谋。我那时想，要是那位老先生是我亲爸，该多好啊！你能体会吗？我不是因为钱，是我爸给我的感觉不好，心寒啊。”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想过没有，他不是你心中期盼的能给你温暖的父亲，这已经是事实了。”明歌给伯爵倒了一杯茶。
“我从和我妈的关系中学了很多。我现在十分后悔。真的，十分后悔。”
伯爵吃惊地看向摆弄雨花石的明歌。
“我用了40多年讨我妈的喜欢。我学的专业、上的班，全都违逆自己的喜好，附和她的要求。我照顾她衣食住行，时间、精力、金钱，不计代价，无非想博得一点母爱。但是我最终知道——她一点都不喜欢我，不会为我着想的，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明歌忽然展颜一笑，“我干的最不符合她意的事情就是跟你结婚，嘻嘻。”
“那你后悔什么？”伯爵的心情好了一点。
“我后悔自己认识得太晚。就像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情感用错地方就是灾难。我早应该坚持自己的梦想的，今年我要开始了。”
明歌变得很严肃，一字一顿地认真看着伯爵眼睛说：“忍受换不来理解，屈辱换不来肯定。爱你的会理解你，支持你，让你感到自己的价值。不爱你的，无论你怎么解释，她都会认定你是错的，她会不停地打击你，降低你的自信。”
明歌握着伯爵的手，“我们已经走过半生，要是还不为自己活，一生就白过了。”
“你来看，”明歌递给伯爵四个花纹相似的雨花石，“看这石头上的花纹像什么？”
伯爵比对着看，雨花石表面很洁润，像镀了一层珐琅。每块石头里面隐隐有一只象。第一个是只小象，象鼻下连着一条线；第二个是一只大一点的象，有一个人用线牵着它；第三个里面的象更大，但有些模糊，象的前面有一片红色，酷似火焰；第四个形状不太好辨认，但仔细看好像是个躺着的大象。
伯爵把自己看到的景象跟明歌说了一遍。明歌点点头，“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小象被绳子拴着，无法挣脱；大了以后被驯化了，一根小绳就能搞定它；它长得如此庞大，以它的能力，小绳根本束缚不了它，但面对火灾，它被一条小绳控制而葬身火海，多么可惜啊！”
“让我想想。”伯爵说。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117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