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飒飒,红叶飘零,远方的云霞已经染上一层金色。一身红嫁衣的她神情落寞地站在城墙边,好看的眉眼微微皱着,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婢女月儿悄悄走上前,小声说道“公主,时候不早了,该起程了。”萧怀玉缓缓抬起眼眸,带着最后一丝眷恋望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的都城和那个她喜欢了十年的男子,坚定地走上花轿。
“林鹿溪,你终究还是没来。”萧怀玉睁着空洞的双眼,苍白的唇竟抿出一丝血色,手紧紧地握着,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任由眼泪横流。她已经分不清楚是身体更痛还是心里更痛了。
这一路很长,萧索的天气里,只有这一队送亲对伍,绵延前行。也许是哭累了,萧怀玉有些恍惚,朦胧中好似有一种溺水的感觉。
“救命啊,救命啊……”荷花池里的小女孩惊慌地呼喊求救,可岸上的小皇子小公主们却站在一旁,看着她的窘态,哄笑一团。就连几个太监丫鬟也各受主子的指使站在一边看笑话,大家都知道她是不受宠的梨妃所出,就连怀玉公主这个封号还是皇上在梨妃死后才封的,可见她是多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婢女月儿不知所措地在池边跑着,徒劳地请求着小皇子小公主们救救主子。“难道我就这样死了吗?”小女孩呛了好几口水,意识有些模糊,却不甘心地在水里扑腾着。
这时,突然感觉被什么抓着手臂往上提,小女孩便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死死地扯着,好像听到有人闷哼了一声。上岸了,小女孩吐出几口水,镇定地看着对面的人。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走了,只有一个锦衣玉袍的小公子甩了甩衣袖上的水渍,关切地询问道“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我没事,谢谢你救我。”小女孩淡漠地说道,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林鹿溪惊异于她的过度冷静,她的神态中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淡然。林鹿溪突然对她产生了兴趣,“你怎么不哭啊,一般小孩子碰到刚才的事都会吓哭的。”“母妃説过,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哭,而且我今年六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林鹿溪看着粉雕玉琢的她一本正经的说道,不禁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一丝心疼,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说出这些话啊。
“你叫什么名字?我不想欠别人人情,日后我会报答你的。”脆生生的声音,语气却疏离得很。“林鹿溪,林中鹿饮溪。”尽管深居宫里,小女孩也听太监丫鬟说起过他。少年得志,年仅八岁就以诗才闻名,极受皇上宠爱的相府公子,获许自由出入宫庭。小女孩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仔细端详着这个只比她大两岁的相府公子:剑眉星目,面容俊秀,仪态潇洒大方,毫无豪门贵族的娇纵纨绔之气。
“我脸上有东西吗?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林鹿溪伸手在小女孩面前晃了晃,“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为什么会掉进荷花池里?”“萧怀玉”。说完,女孩便急匆匆地走了,一点也没理会身后人的提醒“你的玉佩……”
似乎睡了很长一觉,萧怀玉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林鹿溪,如果我和你的遇见只是梦该有多好,那我便不会像此番痛苦了。既然你不愿见我,又为何要出现在我的梦里?”萧怀玉在心里默默念道,掀起一角轿帘,皎洁柔和的月光倾洒下来,映在她清丽的脸庞上。朗月高悬,流光溢彩,却抵不过少女明丽的容颜。此刻,他在干什么呢?也许经此一别,他的事再也与我无关了。
多么讽刺而可笑的命运!十六年前,母妃也是像这样远离故土,带着战败国的耻辱来到大梁的吗?听宫里的老宫人说,母妃本是陈国公主,貌美动人,因陈国战败,割地赔款,公主和亲,以求停止干戈,偏安一隅。没想到皇上却对这位貌美公主并不感冒,只在她进宫的那一晚去过她的寝殿,第二天封为梨妃后,便再也没有宠幸过。梨妃,呵呵,梨即是离,是在讽刺她远离故土家国,成为求和的礼物吗?后宫女子大多勾心斗角,本就看不起从陈国来的“俘虏”,再加上皇上对她不管不问,便更是嚣张跋扈,有恃无恐。思乡之悲,众人的排挤,以致生下公主三年后就香消玉殒了。
梨妃死后,萧怀玉便在丽妃的身边长大。小怀玉继承了母亲的美貌,身形纤细,体态轻盈,皮肤白皙,清澈灵动的大眼睛,顾盼之间,光华流转,比天边的寒星还要璀璨。丽妃也不是个和善的主儿,而且已经有一个女儿——恒安公主,自然对小怀玉无甚好感。深宫中向来多闲言碎语,小怀玉也知道自己并非丽妃所生,行为举止愈发谨慎遵礼,不敢有丝毫差池。只是浅淡的笑容背后,难掩凉薄疏离之气。
夜深了,晚风有些凉,送来若有若无的花香。万籁俱寂,直觉告诉萧怀玉,有事情要发生。突然,下榻驿站的房间里闪过一道黑影,身形敏捷。萧怀玉刚想喊人,便见来人捂住自己的嘴,一把扯下面纱,“是我!”
“林鹿溪!”萧怀玉的瞳孔骤然放大,眼里闪烁着灼灼的光芒,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一脸掩饰不住的欣喜,“你终于还是来见我了,带我走吧!离开这儿,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林鹿溪不敢看她眼里灼人的神采,只是缓慢而清楚地说道,“怀玉,我不能带你走。至少,现在不能。”房间里顿时一片死寂,尽管没有抬头,林鹿溪依然可以感觉到她的眸光黯淡了下来,缓缓放下紧拽着衣袖的手,默然转过身去,良久,吐出一句“那你走吧。”
萧怀玉又恢复了一向的冷漠。她就是这样的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温柔灿烂如三月桃花;不喜欢时,冰冷的令人难以接近。她从不会刻意地讨好任何人,也不会痛哭流涕地乞求挽留任何人。在常人眼里,她孤傲、清冷,永远以冰像般的姿态出现。
“怀玉,我这次是奉你父皇的旨意来的。”林鹿溪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继续说着,“这是你父皇给我的寒霜露,皇家秘制剧毒,好让你在成亲之日杀了横国太子南宫瑾,大梁再乘乱袭击横国,一雪前耻,甚至一统南方,这是你作为大梁公主的使命。”
萧怀玉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鹿溪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眼里读出年少时的缱绻情意。可是没有,记忆中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已如寒潭般幽深,让人看不透它主人的心思。鹿溪,你是否忘了一年前我生辰时你许下护我一世安好,免我忧,免我苦,免我颠沛流离的诺言?一年后的你,就这样波澜不惊地传达着父皇的旨意,好像我是个与你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罢了,父皇的意思我明白了,你走吧。”怀玉冷冷地说道。“怀玉,你……”不等林鹿溪说完,怀玉打开了窗户,“我累了。”林鹿溪叹了口气,飞身下窗,只留下一个暗淡远去的背影,脑中盘旋着未说出口的话,“怀玉,天下未定,我怎可只顾儿女私情,此番让你前去毒杀横国太子,我定会护你周全。只是时局混乱,我不能轻易给你承诺。你能明白吗……”
夜已深,萧怀玉枯坐在床上,单薄的身子宛若风中飘零的叶子,找不到方向。时代的洪流席卷而来,难道每个人都不能做自己生活的主宰,只能等待着那个坐在皇位上的人发号施令吗?不,我要离开,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摆脱“公主”这个黄金枷锁,什么崇高的使命,大梁既不曾善待于我,又何要求我为它搏上性命。
兀自胡乱想着,窗户下突然有一声响动,一个黑影冒出……
大梁十年十月八日,大梁公主于驿站内失踪,在大梁与横国引起一片哗然,两国交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