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赢了多少把?”
“你知道我不下没把握的棋。不过我们配合实在是天衣无缝,耶那些大佬们眼睛都气红了。”
“……你打算一直这么下去吗?嘿,嘿,可以把牌放下一会儿吗,兄弟,就当为了我。我想和你谈谈你的事情。我和你合作差不多两个星期了,不过我从未过问你的身世。我本来打算做到五月就收手的。所以我才问你,你打算一直做这门生意吗?”
“哦,我知道,你担心我是卧底什么的,还是单纯想了解一下老主顾?”
“后者。我不会害你的。我在朋友方面一直做得不错。可以打发这无聊的午夜时间。所以,你是怎么打算到这个城市里来的?比如说,童年还是大学毕业生活?听别人的身世总是很有趣,我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好吧,我和你好好叙旧。就像所有故事里面的英雄——塞拉斯,他坐在酒馆里讲那些陈年旧事。我该从哪里开始谈呢?——曾经在本地有一个刑事案件你听过吗,叫做——伯爵士舞蹈案?”
“嗯,听过。虽然我是刚到这里来的。你提这个干啥?”
“——我的人生有一部分是在这个案件里面的。虽然不多。”
“说说看。”
“把那酒给我。这个案件是发生在三年前的这个时候,玫瑰盛开,到处是熙攘的游客。我那时候才刚刚大学毕业。我找了整整两个月的工作。最后我租到了一个小房子,在城南的一个小花园斜对面,是个破旧的阁楼,我踩上去的时候楼梯在嘎吱嘎吱响。”
“一般这地方要么住着全城最伟大的艺术家,要么住着最恶毒的罪犯。你是哪一种。”
“我是穷人。大概和你描述的差不多。这个老房子里还住着很多的毒贩子。那个大花园就是伯爵士的一套小房产,他才刚从北边的港口回来,最近他在和驳船公司打官司,想要非法收购整个船坞。谈了差不多半年,伯爵士这次回来是为了取一份对官司起决定性作用的文件。”
“你是在哪里知道这么多消息的?”
“报纸上都报道了。”
“就我所知条子们没有抓住那个罪犯。他们一开始谎称是自杀,后来这事情就闹大了,极端党派说这是对资本家赤裸裸的杀鸡儆猴,并要求削减工人们的工资,延长他们的工作时间。当然这是无理取闹。更糟糕的是这件事还严重打击了新闻媒体和警方的公正性,他们不被民众信任,对政府敷衍态度的不满使得犯罪率上升。现在这座城靠赌博为生的穷鬼们越来越多了。”
“蝴蝶效应呐。”
“嗨,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参与这个案件的?别跟我说你就瞟了一眼犯罪现场。”
“那惨案就发生在凌晨,凶手很明显地知道五点半钟是安保最松懈的时候,在我们这个地区,宵禁的执行力度很大。那天早上我失眠,正好我从脏兮兮的床上起来去撒泡尿。经过窗口的时候我在对面的花园里看到了——不是很多,但我看见了那人一眼。他大概是个高一米七的男人,眼神游离,穿一件高领子衣服,你自己知道,这不仅是影视剧里的习俗,在犯罪过程中,遮住脸和其他可能成为你生物辨识资料的证物处理是非常必要的。当时我并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你看见他了?那你为什么不和警察说呢?”
“首先这不足以形成证据,我只不过是个目击者,我没法提供实际的影像资料,其次我没有看清他的确切长相,我还以为他是某个打扫院子的园丁,根本不能算是对断案有力的支持。再次,我不相信警察,他们还没有酒鬼诚实,好不容易到手的证据很可能会被收买。你知道,我以前也是打过官司的,嗯,特悲惨。”
“这官司跟你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特悲惨。我只能说这三个字。从那以后我就不相信法律了。”
“你肯定看过《教父》吧。好了,不扯多了。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撒完尿就回屋去睡觉了。那还没到上班的时辰,天气也还凉爽,睡个回笼觉也是很爽的。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听说伯爵士被杀的消息。作为目击证人和嫌疑犯,还有附近的居民,我受到警方的调查,大概就是录口供之类的。他们问我一些很傻的,也很常规的问题,我看见有的审讯官面露疲态,眼睛里带着眼屎,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或者是紧张地盯着我看的条子要么是本地的霸主,要么是新兵蛋子。他们没耍很多花样就把我送回去了。”
“他们跟你讲了什么?”
“这不重要,兄弟,重要的是他们不在乎。他们无法证明我的口供的真假,我大可以说是我杀了人,他们大可以抓了我草草了结这案子的。伯爵士在本地没什么人喜欢。就像当年维柯科里昂弄死那个混混一样。”
“就这些吗?真是让我失望。”
“不。我在一个砖头厂上班。我发誓自己要找出真凶,然后狠狠地嘲讽那些条子们一番,说不定我还可以借此升官发财。不清楚,反正当时头脑一热,然后侦探小说看多了,也就去做了。首先我花了大精力伪装自己,打扮成一个侦探模样,并要求进入封锁地带。那些条子巴不得休息一会儿。我走到正对着我的那片花园当口,查看了一下脚印,根据它的大小可以断定我在早上撒尿的时候的判断是正确的。他大概是一米七五。”
“想不到你还能干这行。哇。”
“我走到了花园的小洋楼里面,警官尊敬地给我让路。据他说,当时杀人的时候没有一个目击证人,而且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没有衣服枪械,连罪犯的一根毫毛都找不到。我立马觉得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很可能是雇佣杀手。”
“哇,刺激。”
“那么他肯定第一时间逃出城外去了。接着我立马停止了侦探活动。”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是被谁雇佣的。我可不能在这个阶段摊上大事。你自己知道干这种高危行当随时都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要么是黑帮,要么是本地大佬,要么只是几个过来寻仇的陌生人。很明显,我看书看多了还是有好处,它避免了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
“别告诉我这就是全部了?”
“之后一个月里面我一直断断续续被找过来录口供。我感觉很奇怪。我发现那个找我过来的人一直是个女人,头发很短,是个本地的律师,应该是伯爵士的人,我也不怎么惊讶,只不过她那一头短发很吸引人罢了,脸蛋很标志,散发雌性荷尔蒙的味道。所以我爱上了她。我在和她一起散步的时候了解到她的童年,她的从事经历,她的学术生涯,她的性格。她是个很健谈的人。我很喜欢她。”
“我可没看见你有女朋友什么的。你结婚了吗?”
“没有没有,哈哈。那是另一个故事了。我马上就要讲到,别急。女人和我约定那天下午两点四十到公寓来接我,顺便去喝下午茶。她的身份不允许她迟到。但她迟到了。我在心里嘀咕她应该不是那种人。我在市中心的饭店吃饭,那座饭店很小,专门为穷人做饭。那天她奇迹般地出现在那里,毕竟她也了解我在砖头厂下班后会到这里来吃一顿。这次我在饭店外看见她的时候,她很焦虑,很显然她昨天晚上没有睡觉。”
“嗯,肯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来,伙计,这里有酒。”
“她靠在电线杆上,微微倾斜的头发让我欲罢不能。不过她和我说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解决。‘我在一个渔民那里得到了消息,他们两天前发现了一条废弃的渔船,里面有沾着血的衣物和枪支,如果我们可以抢在别人之前拿到那个物证,事情就很好办了。’她说。”
“所以这个案件是有头绪了?”
“是啊。出于勇猛和对她的爱,我们两个人掩人耳目,避免走大道,弃船搁浅在河的上游,那里离市区有五公里左右。出了城,我们就徒步行走。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据渔民们说,他们在三个星期前就看到这里有人来过,那同样是个午夜时分,那个男人身高大约一米七五,脚上蹬着皮靴,不是很能看见脸,他一路小跑,到了渔民的小屋里,当时渔民们已经打烊,他们也是偷偷窥视那些那个男人。他身手矫健,跨过了栅栏,躲入船长舱内,我们在舱里发现了他的遗书,上面注明着自己的名字和一个船舶公司的公章,我们可以很肯定是驳船公司的人。不过渔民们描述他在换下装备之后就跳入了河中自杀了,再也没有浮现出来。或许是急于自杀的缘故,他没有检查屋子里面是否有人。’她在路上跟我这么说。”
“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她吗?”
“我从她的黑眼圈就开始怀疑她了。她不可能事无巨细,除非一个亲身体验过的罪犯,否则谁也不可能做出这么精确的描述。或者她是罪犯的同伙,想要掩盖他还活着的证据,表明他已经投河喂鱼了。”
“哦,你可是大公无私的家伙。你知道嘛。上个星期你还打了一个小流氓呐,他也差不多是我那么高吧。”
“我们默不作声走过了那个渔民小屋,再走一里路我们就看到了弃船。我们上船,船就开始嘎吱嘎吱叫。这是一艘标准的四十年代汽船,大概没人鸟它,它已经半沉入海底,甲板上爬满了绿藤和紫色的苔藓,除了船长室,底下面一层就是船员室,不过很臭也很黑,我们没有敢下去,这艘小船,我敢打包票最多住五个人。还有些很古老的装饰,我本人肯定会偷过来做装饰的。于是我到处翻找,拉开门,拿走了一支制作精致的毛笔,就放在船长室残破的床头柜里面。这条河,你也知道,不是条大河。
’我们应该告诉警察了。’她抬起头来说,‘我们不能把这里破坏得太严重。’
‘我不相信警察。’
‘啊,你又在说这种话——’她抱着头的姿势很可爱。
你应该猜到了。”
“猜到什么?”
“结局呐。”
“我仍然不相信她是那个凶手,或者她是个帮凶。”
“这么明显的纰漏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嗯?好吧,我继续讲下去,你看看怎么样。我本人是随身带着枪的。
‘如果你执意要把这里交给警察,那我也没有办法。’我拿出枪来,双手下垂,但没有指着她。
‘你他妈疯了吗?’她看见枪,眼里充满惊恐,她靠在床头,大喊大叫。
‘你不懂,亲爱的。我不相信法律。你知道那次官司是怎么打的吗?’
‘你跟我讲过很多次了,这有什么关系!不就是一次法庭受贿吗?’
‘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
她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跟她讲我在那次官司里失去了什么。‘我的父亲,还有我的弟弟。他们被栽赃,被判了死刑。全他妈是因为那该死的法庭贿赂。所以,我拜托你,你告诉我所有的事情,我会解决这个案子的。我在本地有私人侦探。好吗?我爱你,真的。我——’
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出这句话的。不过她很快便原谅了我。她眼眶半湿润,就像一颗鲜翠欲滴的宝石。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永远会原谅你。’
她把我搂入怀中,我们在船上亲吻着。”
“好一个爱情故事。”
“那天晚上,我们回到公寓里做爱。我把她放入胯下的时候,叫她把背面对着我。她眼神像母鹿一样温和,双手像海绵一样柔软,身段美不胜收。接着我把子弹灌入了她的大脑。”
“什么?”
“你看不出来她是个帮凶吗?如果我那天晚上不杀她,她早晚会杀了我。我爱她,可是生命不让我爱上她。上帝也不让我爱上她。很明显她已经越界了,因为对我强烈的爱,她的上级本来应该让我死在船上的。
我把带上血的衣物放进洗衣机里洗过一遍之后丢入了杂物堆里,手枪我随身携带,之后我把她的尸体赤裸裸地丢到了楼顶,这样在我出城前条子们什么都不会发现。因为有宵禁,我坐在房子里冷静地喝酒,看前天的报纸,然后在凌晨的时候坐车离开了城市。直到三年后我才回来。不过现在我已经身无分文。”
“我还是没搞懂,兄弟。你为什么要静悄悄地杀掉她?”
“那天下午的时候我通知了本地的私人侦探着手调查这件事,晚些时候我了解到律师小姐的头目是谁了。那就足够了。我知道警察干不掉这个人,于是我出城去找当地的唐科里昂。他已经让那个人受到了制裁,如今他已经悄无声息死在塞纳河畔。我亲眼看到,微弱的灯火下枪声嘹亮,我们伫立在那里,他慢慢倒下,我和唐握了握手。直到现在,啊,唯一让我挂念的就是那位小姐了。我很遗憾我没有机会饶过她。——你在干啥?伙计,你为什么拿着枪?”
“你他妈就是凶手。你他妈就是杀伯爵士的那个人。”
“喔,这个脑洞开得很大。我的讲述没有破绽。你别想了。不过良心让我告诉你,是我干的。现在把烟给我递过来。我口渴得要命。”
“别动。否则我毙了你。”
“你还真是个卧底?哈哈哈。我真是看错你了。那么,你在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你还可能因为拿枪指着我而被判刑事拘留。你知道吗,那个罪犯已经死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你在那里的唯一目的就是破坏场景,打乱指纹,拿走关键证物。我没说错吧?小子?”
“说对了。我只不过把一个人的角色和我的稍微换了个位置。不过伯爵士,他有罪,而且他是个人渣。”
“我可以把你逮捕,然后回到警局去,这下你就耍不了嘴皮子了。你会受到制裁的。 ”
“朋友,我要跟你讲几个道理。首先,我刚才讲的一切,只是个故事而已,只是个故事,你不能拿它当一个证据;其次,你无缘无故把我带到警局去,你会被判刑,撤职,被同行嘲笑,因为你逮捕无罪的家伙;再次,你是个新兵蛋子,没人会相信你的话。我觉得有前面两条后面这一条也不重要了。现在,慢慢坐下,好吗?把我当做你的朋友。那么,再来一杯酒怎么样,外面的夜色还那么浓厚,你不会想回去睡觉吧?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