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

若注定错过,再多交错,也是一错再错。

                                                                            一题记

       情人节,充满玫瑰飘香的节日,她缩在被窝里,抱着电脑看偶像剧,时不时还抽几张纸擤一擤鼻涕,与屋外的甜蜜氛围摆在一起,显得格外孤独且格格不入。

      同居的闺蜜正打算出门过节,在门口“哒哒”踏着高跟鞋适应,性感的黑蕾丝小裙看得她都有些心动的感觉。“季然,我出门啦,晚上带点什么给你吗?”“不用了,我自己随便吃点就好,你好好陪内谁吧。”有些暧昧又带着娇滴的声音,犹如她此刻祝福的心意一般深情浓郁。“好好好,那你一个人也一定要吃饭啊!冰箱里还剩点昨晚的铁板烧,热一热就可以吃。”闺蜜不厌其烦地嘱咐着,反倒让远在异乡的她有些居家的暖心。然而,当铁门合上,这个屋里除了她的呼吸声清晰可见再也没有人气温暖的时候,她还是不住地发怵了一下。

        门铃响了,打开,快递员递上娇艳欲滴的鲜花:“季小姐,情人节快乐,请您签收。”麻木地签了收道了谢,把花提进屋里,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知道不会是他送的,那么其余人的好意,都是过分的负担和累赘,已经厌倦了将就。她不想在亲密接触的时候再尴尬地避开唇,听着另一个人找台阶一般说:“没关系小季那下一次。”下一次,什么时候才会有让她心甘情愿的下一次?她在心底冷笑,嘴上却还是客气地说了好。

       偶像剧演到高潮,男女主终成眷属,深情拥吻。她被幸福又狗血的剧情感动得跟个傻子一样痛哭流涕。她是有多么羡慕那些电视剧里的女主角,纵使身无分文,也可以凭借过人的颜值,杀敌无数,努力得到爱情。上帝为那些人关上了一扇门,终究还为她们留了一扇窗。而她有什么逐爱的资本呢?颜值?平均水平。财富?现在还在租房住。工作?经济不好的时候会欠发工资。家庭?父母正在闹离婚。她什么硬件都没有,唯一算得上高的配置,就是自己天生乐观的性格。似乎上帝给她一个阳光的心态,就是用来经受这些数不胜数的苦难的。自怨自艾很多年,也并没有什么改观。她总用说得出口的委屈不算委屈,来克制自己想要抱怨的心,却不曾了解,那些不曾抱怨的人,不一定内心强大,可能是真的没什么可抱怨的。无所事事之余,才无端生出这么愚蠢的话,骗过无数苦难中煎熬的人。其实负能量就像是关在冰箱的腐肉一样,不打开通风,只会越闷越臭,并不会变得新鲜。

       想起今天又是《时尚》出新刊的日子了,闲着发慌也是如此,不如找点事消消遣。胡乱套了衣服,对着镜子顺了顺打结的不成样子的头发。恩,还算体面。她满意地自我评价,抓了桌上的零钱,出了门。

        报刊亭,店主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她是常客,每天都会买一份China daily,也算是一个在远在异国的人,强硬地维系着自己和祖国之间仅剩的那一点微弱的联系。店主递给她书刊,顺带关切地问她情人节打算怎么过。她礼貌地回复,尽量不显得生硬和做作,而后拿起书刊,匆匆向家里走。她实在不想逗留在这冰天雪地了。若是只有那冰天雪地还是甚好的,偏偏还夹杂着甜甜的蜜意,这冰火两重天的感觉,矛盾得让人一阵作呕。

       进了屋,褪了羽绒,三下两下钻进被窝,开始翻杂志。手机短信提示音在响,划开,闺蜜的信息,说有个朋友到了,让她帮忙去机场接一下。并没多想什么,简单回复了好,拿起衣服便出门拦车。到了约定好的地点,却见到了出乎意料的人。

       他穿着厚厚的藏青色大衣,深色的围巾包住了大半张脸,只留有那一双有神的眼睛,还在搜寻着接自己的人的身影。四年了,整整四年,她逃出国门后再也没机会注视过这双微眯的眼睛。还是透着冷冷的气息,却似乎还可以洞察到心底残存的柔情。她一下怔在了原地,愣了几秒,才迈开脚步走向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脑海里耳鬓厮磨的场景在回放,余温似乎还是能把她的脸烫得发烧。“嘿,那个……”他循声低下头,瞥见这个比他矮一个个头的小丫头。“嘿,好久不见。”他礼貌地问候,疏离感清晰可见。“我朋友,让我过来接你,她去约会了没时间。”她低下头,是再不能这么注视他的眼睛,不然眼泪就要滚落了。“唉!我想你误会了。我是出差来的这里,公司已经在派车过来接我了。所以,你朋友让你接的人,应该,不会是我的。”什么!她认错人了!我的天!真是糗大了。她的脸红透了,尴尬得眼泪都要逼出来。手机的铃声解救了她,赶紧划开接,一个陌生的女音说在公交车站牌下,问她在哪里。所以,这才是朋友所说的朋友吧。赶紧应了声“你在原地稍后,我过去找你”,她抓紧包带子就跑,一句“抱歉”梗在咽喉说不出声。再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坐上黑色的轿车,徐徐远去。

        把闺蜜的朋友按她所说的安顿好后,她回到家,躺在床上,懊恼不已。真是的,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会干这么莽撞的事情,看见他就忍不住要走上去,控制不了想抓紧。都已经分开四年了,早就已经不是曾经的彼此,自己又在这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生活不是肥皂剧,哪存在那么多痴情男女,小别之后更为甜蜜呢?距离往往产生的不是美,而是产生扩大的误会,进而导致两个曾经爱得水深火热的人,形同路人。两条相交线,越过了交点,也就只能这么样了吧。

        迷迷糊糊间含泪睡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饭点了。没什么食欲,也就简单吃了点昨晚的铁板烧。打开手机,一条果然是来自闺蜜的信息,和她说自己要陪几天朋友,可能一个星期不会回来住。麻木地回复:好。另一条,是来自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打开,消息显示:既然碰巧你在这,不如一起吃顿饭吧。你方便的时候随时可以给我电话,这几天我调休,要处理一些事情。犹犹豫豫打了删删了打,最后还是回复:好。

         吃饱了就开始犯困,加上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又好生无聊,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又眯起眼睡着了。摸约是睡够了,她突然醒过来,但脑子还是蒙蒙的。伸手摸过手机,顺手一划,就拨出了电话。原来是有未接来电显示在锁屏上吗?都9点多了,又是谁?电话接通,他低沉但充满磁性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喂,你晚上有空吗?”她的声音还带着睡腔,昏沉沉地答道:“恩。”“怎么,你在睡觉吗?我是不是吵醒你了?”“没什么,睡一整天了,也够了。”他顿了一下,也还是问:“情人节,不,去约会吗?”“无人可约,无欲无求,没什么兴趣。”她冷笑一声回复。呵,最爱的人已经不可能得到了,其他的,得到与得不到,陪伴与不陪伴,又有什么差别?实在不想活得像一只渴求交配的母狗一样,因性而爱。看她语气这么冷淡,他估计也感觉到了前一个问题有些冒失,便赶忙问:“听说这地方酒吧一条街还是蛮出名的,你想去喝一杯吗?”“可以的。”反正闲来无事,不如找点乐子,更何况,是和久违的他,何乐而不为?“好的,那酒吧街入口见吧。”

        从抽屉里抽出化妆包,她对着镜子注视自己已经有些粗糙的脸,眼圈黑得根本无法遮挡。熟练地上粉,抹腮红,涂口红。细细想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晚上,为了见某个人而精心打扮了。或许于她而言,她从来都不是为了去见那一个恒久心动的人,而是为了去遇一遇那义无反顾、持之以恒去爱的青葱岁月。

        穿上羽绒,把自己裹成一个暖暖的小球,她向酒吧街的方向踱步而行。一步一步坚实地踏在石板路上,犹如一点一点想稳固下来的心情。走到门口,他是早已恭候多时,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还是把脸几乎埋在围巾里。“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嘟哝,从围巾里冒出来。“恩。走吧。”似乎睡了一觉,整个人都清醒了些,说话也不再那么胆怯和紧张,也或许,是超前走在他前面,不用再注视他的眼睛,便也不慌张。就该镇定着,得不到了,尊严总还是要的。

        已经10点过了,但酒吧街还是愈加热闹。《南山南》的歌声从其中的一间酒吧传出来,压过了其余的嘈杂之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过分关注这首悲情的情歌,其实也并不怎么知道内涵,可能是觉得,即使是伤感的歌曲,和母语扯上些许的联系,也是暖的。这也不奇怪,她带着些许的欣喜,毫不犹豫拉扯着他就往里走。手指交错的一瞬间,没有尴尬,只有瞬间契合的默契。

         酒单呈上,她被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迷了眼,自然把酒单往他面前推,一如几年前。“还是没怎么来过酒吧?”“一向如此,习惯了。”她答应过没有他的场合滴酒不沾,他全当是玩笑之语吗?“呵,还是和原来一般的检点呢,记得之前异地的时候,你就说过,没有我的场合,和谁也是不会喝的。”他记得!他居然记得!心里莫名一阵感动,却不再有言语。“不如还是24支鸡尾酒吧?”“32支。”“怎么?”4年深情以待,4年无法忘怀。嘴上却答:“只是觉得自己更能喝了。或者,更想喝了。”“好!好!难得有心情,便也就这么随一下性子吧。”他终于舍得扯下那围巾,让她就可以这么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印象中的他是真的不常笑的,常常拉着一张脸,冷酷无情的样子。只有她曾走进他心里,稍稍瞥过那一隅,有温度的地方。记得曾经赌气问他,自己对他而言是不是特别的。他是怎么回答的?大概是这样:“你出现在了特别的时间,特别的位置,所以就是特别的了。”她的反应是什么?应该是赌气了:难道别人在这位置,和我并没什么区别吗?好不甘心!原来自己是一个这么容易被替代的人!如今已经过了很多年,终于可以看似心平气和地再问他这件事,开场是这样的:“之后,有几个人了?”“3、4个吧。”“现在?”“单身。”他干了一管鸡尾酒,云淡风轻。“所以,答案还是一样的吗?同等特别。”“不是的。”他有点坏坏地笑,“你吻技比她们好。”“你够了!”她又气又笑。“开玩笑的,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明白什么?”“人和人是不同的。再没人如你一般,一动情,便是倾尽所有。”他终于知晓了她是那种愿意一动心便是一辈子的人吗?建一座城,守一个人,再不想围城外的纷纷扰扰,只为他一人,静守本心。

      他却不再说话,欲言又止向来是他的作风。又喝了几管鸡尾酒,微醺的氛围似乎都让酒量很好的他蒙上了一层醉意,双颊轻微红。她注视着他,有些出神。耳边萦绕着熟悉的乡音,眼前是朝思暮想的他,还有什么时候,会比此刻更加动人?“是‘为你写诗’。”“诶!”“我还记得,你为我唱过的歌。”他还记得的吗?八年前,也是一间清吧,她为他吉他弹唱。“所以你想听歌吗?我也为你唱一首。”“诶?好呀。”

      他徐徐走向酒吧的歌台,和主唱轻语几句,就借到了吉他。熟练地起音,音符滑腻地流入她的心田,却带来一阵莫名的酸楚。几年前问过他为什么不学吉他,他说手指短,琴弦压不满。她笑话他,这么王牌的吸引女生的技能都不会,离了她定是活不了的。可事实呢?手指并未长长多少,有了心,努了力,却终究做好了天生便不擅长的事。离开了她,还是可以找到再心动的人,拥有她所不知的故事。突然想起了‘走在冷风中’的一句歌词:怎么连复杂的故事背后,都是我听朋友说。然而于她而言,似乎是更加悲惨的,她想听他的故事,却都没有一个,可以给她透露的所谓友人。完全脱节的生活,完全错开的人。偶尔产生所谓命运的交错,也终究是一错再错。

       她看着台上动情演唱的他,一管接着一管地喝酒。一曲唱弹罢,他礼貌归还吉他,付了小费,向她走来。“感觉唱的还是不太好,高音部分有点虚了。可能是由于弹唱的缘故,有点过分关注曲子了。”“没什么,已经很不错了,有很大的进步呢。”几年前的你还是一个唱歌五音不全,吉他一窍不通的人。八年光阴,究竟是哪个,亦或是多少个,身材窈窕的过客,让你有了这些或好或坏的转变呢?她的心像是吞噬了一个酸涩的柠檬,一阵酸楚呛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季然,你恨我吗?”他注视着她的瞳孔,没有丝毫退让。恨?恨这么残忍又俗气的事情,我怎么忍心,又怎么甘心对你做?“为什么这么问?”“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兜转,而我早已离开。”“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离开过?”“眼神。低回的眼神小心翼翼藏着的情,我看得到。”为什么,他可以这么自信!莫名其妙!“大概是你自恋了,我并没有。”她的辩解听起来漫不经心,似乎就想传达给他一个意思:对于那段深情,我已毫不在意。“好吧。”既然她不愿承认,他也没有紧逼的必要,“其实我觉得有时候,上帝挺喜欢开玩笑的。”“哦?愿闻其详。”“他无数次地把你从我的生命中抽离出去,在我的生命中不断放置了崭新的人,却又不曾让你真正离去,还是一直停留在我的生活里。”“这话绕的我听不太懂。”“就比如说,我还是保留着你的一些惯性用语,一些为了你而养成的小习惯。感觉很多时候,你对我的点滴影响,都交错在我的生命里,从不曾远去。”呵,他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只是,越是深爱,越不能回头。回首,更为有意义。”“你今天怎么这么伤春悲秋,我越来越不懂了。”她的眼泪开始在眼窝聚集了,她尽量克制着快要掩藏不住的颤音。已经说过再见了,已经知道没有希望了,为什么,还要再重复一遍?

     “季然,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们到底为什么分开了。相似的性格,几乎让我们做到了心有灵犀,举手投足间都是默契。思来想去,却得出一个看起来很荒谬的答案,是的,我觉得是因为,你太爱我了。”“我太爱你了?”他确定他在说人话?太爱他还错了?没有过分的爱,她怎么去忍耐他没有来由的夜不归宿,他没有前兆的、不分时间的回头与去离?“恩。你太爱我了,以至于很多时候,都显得没有自我。我能看得见你因为过度的爱,而对我过分的隐忍。很多时候你总是自己承受那些本可以与我分享的委屈,总是自己化解不应由你承担的怒意。我的贪心让我不止想要一片奔驰的草原,你却并没有探知到这份贪欲系紧缰绳,而是予以我更大更宽广的自由。季然,很多时候,爱不是纵容,是约束。你的善没有错,你只是还没有完全读懂男人的欲。这份欲,越是谅解,越是泛滥,最后变得狼狈,无法收场。”她心里五味杂陈,只好再继续埋头喝酒。“季然,我希望以后的你,可以真正做你自己,大胆做你自己,抓紧你手上驾驭的缰绳,即使偶尔,无理取闹。多给自己一些安全感,一些自爱的空间,才会爱得自如与充实。”

       他终于说完了,她却还是无话可说。两人相对沉默,谁也无法再打破这压抑的寂寥。都说喝酒伤胃愈心,此刻的她为什么还是没有哪怕一点的释然和洒脱?

        她求不得答案,只能先干了那最后的一管鸡尾酒。她用纸巾轻蹭去嘴角的酒渍,憋出笑意,对他说:“那好,我会去努力开始做自己的、只求爱的合适的恋情。”他答:“好。”

        他结了账,与她一并走出清吧。屋外寒风萧瑟,彻底冻结了她的心。她缩进羽绒里,与他背道而驰。高跟鞋哒哒地踏着地面,一如她此刻坚定的心情。季然,既然,既然如此,就毅然踏过这相交线的交点,回到与他没有交错的平面,继续兀自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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