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然没想到会在这个场合碰到熟人。

真是冤家路窄，周林阳第一眼看到正款款走进来的李亦然时，心里想的便是这句话，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便很快错开，若无其事地各自落座。

“小李坐我这儿来，我给你介绍俩人。”老曹轻描淡写地就将李亦然的座位换到了自己旁边。老曹是李亦然公司的一个合作客户，本来应该是由李亦然来负责的，但后来被同事赵曼给抢了，就由赵曼来负责联络了，至于为什么老曹又跟李亦然搭上，这就是李亦然这几个月来做的功课了。

今天这个局，李亦然本来是不太想来的，老曹这根线，已经差不多快收尾了，为了稳住老曹，李亦然这几个月耐着性子，陪着这个老男人周旋，忍受了不少腻味的试探，今天要不是老曹说有一个李亦然一直想搭线的客户也在，这个局，本来是准备推掉的。

“小李，几天不见，怎么好像又瘦了，越来越楚楚动人了啊。”老曹侧过身来，搭着李亦然的椅背，给她一一介绍席上的众人。介绍到周林阳时，两人如同陌生人一样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都没有要戳破的打算，但收回视线时，李亦然瞥到周林阳的目光在老曹搭在椅背的手上停了一瞬，微微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还是那样，永远一副假正经的样子。”李亦然不屑地撇了撇嘴。要说跟周林阳也算是老同学了，同在这个城市打拼好多年，真正联系上，却还是在两年前的同学聚会上。

高中毕业八年，不知道是谁起意，建了一个同学群，把能联系上的同学都联系了，组织了一场同学会。

李亦然在这场同学会上出尽了风头。女生们围着她各种打量:“你是不是在健身啊，身材怎么保持的这么好”，“哎你这个包包真好看哪儿买的呀?”,“你用的什么粉底呀皮肤这么透白”；男生则各种恭维：“李大美女还是那么漂亮啊”，“你瞎啊，明明是比过去更漂亮了”，“古涛你个孙子读书那时候就对李美女垂涎三尺了吧谁不知道”，“哎我敢作敢当，那时候确实是对李美女动过春心，不像这里某些人啊”

李亦然对这些或真或假的调笑都一一笑着应对，一扫读书时清高孤傲的姿态，大家开起玩笑来也就更加随便。唯有到了周林阳这里，整晚他都没有怎么跟李亦然搭腔，也不见他跟男同学拼酒，只是坐在那里跟人聊天，一派作风良好的样子在李亦然眼里就是两个字“没劲”。

也不知道被谁撺掇着相互敬酒，一圈下来，周林阳捏着酒杯站在李亦然面前，半天憋出一句：“别的不多说了，李红娟，你一个女孩子，就少喝点吧。”李亦然瞬间就黑脸了。

“会不会说话啊，这周林阳分明就是针对自己，一个大男人，又死板又小肚鸡肠，不就是高中时两人吵过一次架吗”李亦然恨恨地想，来之前她就再三地跟所有人强调过，自己早就已经改名叫“李亦然”了，有些一时改不过口的，也就识趣地叫“李美女”，唯有这个周林阳，只有这个周林阳。

高中时代，李亦然还是那个贫穷朴素、又清冷孤傲的李红娟，即便家境贫寒，衣着简朴，天生丽质依然让她在人群里格外出挑，那时李红娟爸爸下岗在家，身体不太好无法做体力劳动，妈妈为了补贴家用，就会在工作之余去收废品。李红娟既心疼妈妈工作劳累，又因家境贫寒而感到自卑，这股自卑又使她格外敏感，从不跟谁过分亲近，这样的性格再加上她这样的样貌品性，班里同学便觉得她有些清高孤傲。

有一次放学后听妈妈说要上门去收一台旧彩电，李红娟担心妈妈腰不好就跟着上门去帮忙搬运，好死不死，竟然对方就是周林阳家，看见周林阳那一刻李红娟简直想死在当场，周林阳看到她第一眼也有些楞了，好在这人天生脾性就有些呆板，明白过来就一言不发地进屋了，旁边大人也没看出来什么异常。

那以后李红娟一直忐忑不安，甚至都有些不想去上学了。可是第二天在班里什么都没发生，直到几周过去，都依然风平浪静，周林阳也依旧是那副不理人事有些呆板的样子，李红娟才慢慢放下心来。

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李红娟慢慢觉得班里的氛围有点不对劲起来，她总怀疑好像大家都知道她家情况了，一开始只是猜测，后来心里疑团越来越浓，直到那天看见周林阳手里拿着的募捐的信封，她一下就确信了原来班里要给她捐款的消息是真的，那一刻李红娟只觉得瞬间血冲到脑门顶，再也管不了许多，在周围同学的目光下，把周林阳拽到了走廊拐角。

“这个东西是……”周林阳刚准备把信封递给她，话还没说完，李红娟抓起信封就摔了回去，厚厚的信封“啪”的摔到周林阳脸上，又掉落在地，露出了里面一沓现金。

“你觉得我很可怜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啊？看到别人可怜就忍不住施舍一下好满足你的优越感吗？你真的好善良啊？我说过要你帮忙吗？我有请求你帮忙吗？还是我需不需要根本就不重要，反正你们有的是多余的同情心和多余的钱啊，既能打发我还能满足你自己啊，你这么做很恶心你知道吗？”

李红娟几乎是吼着说完一大段话的，周林阳被砸的蒙了好一会儿，然后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直到李红娟发泄完两眼通红地站在那里狠狠盯着他，周林阳只觉得一股无奈又失望的情绪涌起，俩人僵持在那，半晌，周林阳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李红娟转身就跑了，她知道同学们肯定都知道了，他们吵架也一定都被听到了，她请了三天的病假。

三天后回到学校，李红娟已经在心里打了一百遍草稿，设想了各种情形，但同学们好像毫不知情一样，那件事，再也没有人提起。从那以后，她和周林阳也再没说过话。

八年以后，他们在同学聚会上再次说上话，一开口第一句，李亦然就觉得周林阳肯定一直在记恨她。

后来同学之间偶尔会聚聚餐，几乎每一次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对话，都让李亦然觉得，她和周林阳就是那种，天生就相冲的人。

周林阳是那种，从小就家境好、读书好，一路顺风顺水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相信人间充满阳光大道，只要努力就有回报，完全看不上那些旁枝末节的人生沟壑的人，而李亦然觉得，自己就是那类在周林阳眼中，致力于在沟壑里钻营的人。

比如有一次李亦然在跟同学聊到自己最近如何耍尽花招的拿下了一个难啃的客户，周林阳就在旁边泼冷水：“如果这个客户看中的不是你们公司的产品和实力，那他也能被别人的花招抢走。”李亦然听了冷笑一声心里默想：“你当然有这一单大不了就不做的底气，但我没有，耍尽花招，不过是输不起而已。”

还有那一次，一个从同学聚会后私底下就开始各种追求李亦然，又被频频拒绝的男同学，在好几次李亦然不在的聚会场合，开始有意无意地散播李亦然的八卦，说他有一个认识的朋友是李亦然的客户，说李亦然私底下特别放的开，不然业绩不会那么好，说你们看她长成那个样子你们懂的。于是一些同学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有个别的站出来说大家都是同学这么背着议论别人不好吧，但多数都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周林阳不常参加同学之间的聚餐，偶尔那次就刚好听到了那位男同学的“道听途说”，之后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告知当事人，就联系了李亦然。李亦然知道后着实恼火，但很快冷静下来，她做了三件事：一是把那位男同学发给她的聊天记录都截了图发到群里，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并要求那位男同学来跟她对质，看看她的哪位客户是他的朋友；二是调查了一下这位男同学周围的同事，很不幸这位男同学确实屁股不干净，骚扰女同事的事也不止做过一两桩，都被李亦然拿到了证据把柄晒到群里，可见这位男同学一贯为人如何；三是邀请了所有同学见证，让这位男同学给当面道个歉，这件事就算私了了。

最后的聚会那位男同学当然没有出现，也从此退出了同学群。

事后李亦然特意跟周林阳道谢，周林阳依然是一副眉头微皱的表情：“其实你一个女孩子，那么要强的性格，会很辛苦的，有些事，清者自清，懂你的人自然会相信你。”李亦然耸耸肩不在乎地想：“要强又有什么不好呢，至少被人害怕比被人可怜要好。”很多东西确实是要拥有才谈得起放下，所以活得坦荡如周林阳们，可能永远难以理解李亦然们的贪婪、紧绷以及任何事都要争的活法。

酒桌上无聊的话题让李亦然稍微有些走神，正想着这两年跟周林阳打过的一些交道，老曹一阵大笑把她拉回了现实，抬头看见周林阳正默默地喝汤，也不知道像他这种性格怎么会参加这种聚会。

索性今天老曹心情不错，大家喝酒也就适可而止，并不过分，李亦然放下酒杯，觉得脸有些微烫。

酒酣耳热之际，门突然就被撞开了，“曹伯云你个王八蛋！”一个有些魁梧的女人冲过来，李亦然还没反应过来，头皮一阵剧痛，就被一股猛力从座位上扯起来，“啪”的一声，脸上被重重地甩了一个巴掌，退出去好几步，“我先弄死你个不要脸的臭婊子”，那女人说着还要冲上来，旁边一个身影迅速闪过来挡在李亦然前面，同时老曹也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搂住那女人：“哎哎宝平别生气，误会误会，不是那么回事，别气别气，回家说回家说啊”连哄带拉的搂着那女人往外走，旁边几个见机极快的也上来当和事佬，那女人还挥舞着胳膊：“别以为老娘什么都不知道！”架不住几个男人的力气，推搡着就到了门口，老曹在门边还不忘回头招呼大家：“没事没事，我家属误会了，你们继续继续啊。”

剩下的人当然很识趣地迅速离开了，李亦然这才看清，刚才是周林阳挡住了自己。俩人收拾完准备离开，李亦然刚才那一巴掌被甩的不轻，脸上有点红肿未消，说不想坐车，周林阳便陪着她往回走，两人沿着马路默默走了一段。

“你不问是怎么回事吗？”李亦然开口。

“你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没想到会撞上这种事，还让你碰见了，真是不好意思。不管你信不信，我跟老曹没什么，他老婆要找到不是我，是我同事赵曼，老曹这个客户本来就是她从我手里抢过去的，她抢我的东西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这次她自己不检点，终于被我抓到把柄而已。老曹的老婆常年在外地，这次是我联系上她的，我告诉她赵曼怀孕了。”“那今天为什么……”“所以说我最近大概流年不利，我以为像曹太太这种身份，处理事情总是要点脸面的，谁知道她还是个演技派，能文能武的，她这是警告我多管闲事呢。不过按曹太太这种风格，赵曼这次是死定了。”

“看来你还谋划挺久了，这次算斩草除根了？”

“别讽刺我，我也不过是忍无可忍。”

两人沿着马路慢慢走到江边，江对岸霓虹灯晕成一片，映在江水里五光十色，高楼林立，城市的夜晚格外迷离。

周林阳侧过头，看见李亦然垂下的眼角上，投映着长长的睫毛的影子，嘴角抿成一个弧度，他想起李亦然高中时候的样子，从读书时候起就是那样的，每当在想什么事情时，嘴角就会紧紧抿着，微微向下撇。

“李红娟，你干嘛总是那么要强？”

“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嗯？没、没有啊。”

“为什么不叫我李亦然？”

“我只是，习惯了叫你李红娟。”

“叫我李亦然。”

“李。。亦然，你如果不那么争强好胜的话，应该会轻松很多吧。”

“我不像你，我没有那么多选择。”

“你有选择的。”

“只是我想要更多。”

“不要总是仗着自己聪明漂亮，要是运气不好呢，老曹这人肚量不大，这次要是他翻脸了你不怕吗？。”

“周林阳，我不知道你还会对我这么掏心掏肺啊。”

“我没有开玩笑。”周林阳停下来，李亦然转头对上他目光灼灼的视线，停了一秒，很快低下头去，自顾自地往前走。

周林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我准备跳槽了。”沉默一阵，李亦然开口说：“所以等老曹反应过来，我早就离开这里了。”

“你。。准备离开这里？”

“我也想换个单纯点的工作环境啊，勾心斗角的，我也很累的。”

周林阳有些愣神地停在原地，而李亦然还在自顾自地往前走，周林阳望着她有点单薄的背景，觉得这个女孩子，永远是那样单枪匹马地往前冲，从来不会停下，更不会回头。

读书的时候，每每男生间谈论到女生的话题，总会有人提到李亦然，当然，漂亮的女孩子嘛，总是受关注一些，即便是像周林阳这样不太爱关注别人的，也无法完全忽略像李亦然这样的女孩子的存在。

发现李亦然的秘密之后，周林阳更加有意无意地注意起这个女生来，本来以他的人品，不管是谁，都是会守口如瓶的，更何况是李亦然呢，他甚至因为只有自己知道她的秘密而有点高兴。后来不知怎么班上其他同学也知道了李亦然的家庭情况，于是有人提议给李亦然捐款，周林阳一听就知道不好了，这样公开的捐款，又是同班同学，对哪一个少年人来说，自尊心都是无法接受吧，但他又确实希望能帮到李亦然点什么，于是跟班主任商量不要公开，由自己私底下把捐款给她。

但他没想到李亦然会那么生气。他只知道她平时不太爱开玩笑，有点高冷，被李亦然劈头盖脸地骂完之后，他也确实觉得有点伤脸面，在他看来，家境不好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女孩子，有着要命的自尊心和欲望，他们可能，真的不是一类人。

后来他知道她把名字改成了“李亦然”，衣着打扮也越来越光鲜，似乎要把从前身上关于“李红娟”的印记，全部洗刷掉，他想告诉她，那个简单朴素的“李红娟”在他眼里就已经足够美好了，但他知道她并不想听到这些。

有时他会很失望她对于物质的沉迷和追求，却又莫名笃信，她一定不会堕落到那种道路上，所以有关她的那些谣言，他一概不信。

但他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她不过是他少年时代的一个美好幻象，现实的壁垒让他理智地停留在一个老同学的位置，没有更多期望。

但今晚他有些心绪不宁，也许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坦诚地交流过，也许是因为李亦然突然说要走。

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来了，李亦然觉得自己今天对着周林阳格外话多。自从成年以后，她在男人面前一向是有自信的，她知道他们吃哪一套，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她在周林阳面前总是有些犯怵，她觉得可能是因为他见过她曾经是什么样子。

借着酒意，李亦然突然想逗逗他，她凑到周林阳面前，仰起脸问：“周林阳，我走了你会舍不得吗?”

周林阳愣住了，李亦然的脸离他那么近，近到他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近到甚至能察觉到她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他从前知道她很美，但不知道原来她这样美，鬼使神差的，他吻了她。

她惊了一秒，他也呆住，然后意识轰然倒塌，俩人更加热烈地吻下去，也许是醉了吧，她（他）心里想。

沉默良久，黑暗中俩人急促的气息慢慢平复下来，李亦然觉得脸烫的厉害，她觉得有些尴尬，一时不敢去看周林阳，幸好有夜色做遮掩，“走吧。”她低低的说了声，也不管周林阳是怎样，就自顾地向前走去。

她走的有点慢，果然没一会儿周林阳就跟上来，牵住了她，俩人对视一眼，同时“噗嗤”笑出声来，继续向前走。

那一吻好像瞬间破掉了两人之间的某种壁垒，让他们同时感觉到了某种奇怪的熟悉感，两人终于确认了从少年时代就互生好感，以致多年来一直留意对方，虽然没怎么深入接触，但心里一直有种“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的感觉。

然后他们就开始说起各种冒傻气的话：“周林阳，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也不知道，可能从认识你开始吧。”“周林阳，你老是对我板着脸皱着眉头干嘛，害我那时以为你讨厌我。”“我要是讨厌你，怎么会那么关注你，我要是讨厌一个人，只会忽视她。”“周林阳，你觉得我哪儿点好？”“我觉得你哪里都好。”

工作后有那么几年，李亦然都要打起精神过日子，她必须精明狡诈，时刻小心，否则难以应付同性的冷枪和异性的不怀好意，当然有更为好走的路，比如像她的同事赵曼，总是能轻轻松松拿到她努力很久，眼红很久的东西。甚至有更为诱惑的选择，比如她们公司的前台coco，一个老公年薪百万，自己在家无聊，出来工作打发时间的阔太太。

比起工作上的辛劳，这些欲望的折磨更为让她痛苦，明明她没有任何地方输给她们，甚至，她比她们更优秀，也更漂亮。

当然，李亦然还没有蠢到真的去攀比这些。她知道赵曼跟她一样毫无背景，为了达到目的，背地里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她知道coco虽然资质平平，却家境优越，人脉颇广，她既没有赵曼那样豁得出去，也没有coco这样的平台，她更像是个走钢索的人，唯有自己一身技艺与勇气，在独立支撑。

从读书时代，甚至更早，李亦然就明白，美貌是一项置换资源。她小的时候，只要表现的乖巧，总是很容易从幼儿园小朋友、邻居叔叔阿姨那里，获得各种糖果和奖励。但奇怪的是，李亦然从来没有被捧出任何骄纵的性格，反而天生就有一种，动物般的警戒心。她记得大概刚记事不久，邻居有个爷爷，曾经几次在没人的时候试图拿糖果引诱她让她跟他进屋，她总是远远躲开，等到成年以后回想起来，才觉醒当时的警戒也许帮她避开了一个人生噩梦。

而青春期受到各种异性的追捧，确实让她有一段时间有点膨胀，直到高中那次捐款事件，李亦然的情绪失控，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让她跌入冰冷的现实，也彻底浇灭了她跟周林阳之间，情感萌动的火苗。

命运所有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明白这一点，李亦然的人生，变得简洁高效了许多。

李亦然没有想过要跟周林阳发生点什么，今晚的情况，纯属意外。也许是她即将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也许是酒精跟之前那场闹剧的刺激，总之，李亦然喜欢这个意外。

周林阳不知道李亦然在想什么，他们牵着手亲密散步的样子，跟这个城市里任何一对情侣都没有分别，俩人说着热恋中的情侣才会说的毫无意义的傻话，仿佛他们只是刚刚吃完饭出来散步，仿佛他们已经度过了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并且即将继续这样度过接下来的无数个日夜。

到了李亦然家楼下，俩人站定，李亦然犹豫了几秒，不知该不该叫周林阳上去，然后她看见周林阳望着她的，有些呆呆的目光，那一瞬，她觉得脸颊微微发烫，她踮起脚，再次轻轻地吻了他一下：“再见，周林阳。”

他们如同恋人一样分别。

周林阳是个只专注在自己关注的事情上的人，所以同事聊八卦的时候，大家聚会的时候，他常常出现充耳不闻状况外的情况，看上去有些呆呆的，但他不是真的呆，只要他在意，很少有事情能瞒过他的眼睛，比如李亦然是个怎样的人，比如他心底对李亦然抑制不住的好感，比如他们俩个人生目标不同三观也不尽相合，比如他们这次分别不会再见面。

后来的许多年，他们果然没有再见过。

周林阳也许了解李亦然的为人，但李亦然觉得她的死对头赵曼，对自己的评价更为透彻,赵曼说过：“李亦然，别人都觉得我有手段，其实我真正佩服的是你，我手段再多，也照样逃不开自己的情感和欲望，到头来总是把自己搭进去，被耍的团团转，你不一样，我做不到像你一样冷血和没有感情，你说放弃就能放弃，我佩服你。”

李亦然真心地觉得赵曼是在夸奖自己，孤独和冷血在她这里并不是贬义词，至少她一直活得很好，无需任何人操心。只是她有时候会忍不住回想，如果那一晚她邀请周林阳上楼，也许她的人生会彻底拐向另一个方向。后来那几年，周林阳也常常回想，如果那晚他主动开口挽留，请李亦然留下来，他们现在，会怎样。

但时间从来不给任何人机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