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房梦

      爷爷和爹人生最大的梦想，是能在老家的宅子上盖一座房子。

      在爹给爷爷立的碑文里有如下文字：“父母生前家境贫寒，无房少地，稍長即从事农耕，分居后地少且瘠赖，佃地佣耕为生……”

      在爹留下的一堆发黄的文稿里，我还发现了我家在土改时，有关分房的故事：

        我爷爷没有房子，所以一直住在我堂伯父的房子里，在土改时已经住了十四年，期间我爷爷拾掇了厕所，改造了厨房，收拾了院子、院墙等，因为堂伯父划成了地主，爷爷想着自己应该能分到侄儿的房子，但结果是爷爷分得了一孔烂窑，而堂伯父的房子却分给了别人，爷爷当时十分苦闷想不通，我爹为此还上书县委，陈述分房不妥，不过爹后来因为上书事件写了深刻的检查。

        由此可以看出，无房少地的爷爷和我爹两代人，对拥有自家的房子，安居乐业是多么的渴望。

        文革后期，在我大约四五岁的时候，妈妈曾送我回老家住过一段。那时，爷爷已经去世，我家在土改时分的旧窑旁凿了一孔小窑，在小窑北边的一棵枣树下，整整齐齐的堆砌着一大垛石头，那是爷爷为了盖房子扎根子准备的石料。

      我族兄说：三爷（我爷爷）背的石头质量高，有面，好用且漂亮。他每每下地回来，会从火石坡东面的沟里背一块石头回家，而火石坡距村里有足足四里的路程。

      那一垛石头至少也有三百块，每块足足六十斤以上，我想，爷爷当年是怀揣着怎样的梦想，用了几年的功夫，负重行走了多少里的路程，忍受了多少次下地劳作回来的饥饿和辛苦……，才积攒了这一大堆石料呢？

      只是爷爷最终也没有实现他的梦想，他在1968年67岁时，因病溘然离世，他把盖房的梦想留给了我爹。

    姊妹几人，就我一个人一直和爹妈生活在一起，我经历了我爹梦想的缘起缘落。

      我记得，爹好多次托人并上山安排木料的砍伐和运送事宜，每次爹上山后风尘仆仆的回家都已经深夜，但爹兴致勃勃，像是在完成着一件大事。

      这一架木料是分好多次筹备齐的，时间上也经历了好几年。爹第一次上山时，他还在赵村沟口水库工作，后来他调到了东宋高中、五七高中，一直都有上山运木料。而我妈妈在这一时期的工作，也从赵村卫生院调到了王范二门诊，我爹运回的木料就放在王范我外婆的老宅里。

      这期间我爹倒是盖了两座房子，我外婆家老宅的两座房子年久失修，摇摇欲坠，我爹妈就把王范的两座房子拆掉重新修建了。

      只是，我爹盖的是别人的房子，并不是爹的梦想。爹的梦想是要在老家自己的宅子上盖一所他自己的房子。

      一九七九年，我爹平反后重新回到教育局工作，局领导班子十分关心爹的生活问题，给我家分配了一所小院居住。

      那几年，我爹好像没有张罗着盖房子的事，是工作忙碌顾不上吗？是家事稠密没时间吗（那几年大哥二哥先后订婚娶妻生子）？是经济拮据需要再缓缓吗……？不得而知。

      总之，我爹错过了他人生中最佳的建房时间，这使得他和他并我爷爷的梦想擦肩而过了。

      一九八五年，妈妈遭遇车祸，突然离世；因为老家没有房子，母亲下葬时在村外打了灵棚，姑父后来对我说：你们孝子们从坟上回来，灵棚已经拆掉，我看到你们姊妹几人，无家可归，围坐在一个轳碌上，我们好几个长辈都流泪了；我后来多次给你爹说，不管咋着也要在老家把房子建起来，免得孩子们以后回家过事可怜。

        但妈妈去世时，我爹已经六十四岁，老年丧偶，爹的心灵遭遇重创。离开了妈妈这个强大的后盾，我哥又不在洛宁工作，对盖房子没有个概念；渐渐老迈的爹，没有了支持，对于盖房子的事就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最终，我爹还是没有能实现他的梦想，两代人的梦想都成了梦幻泡影。没有盖起属于自己的房子，应该是爷爷和爹人生最大的遗憾。

      前几年退耕还林，我家老宅被夷为平地；爷爷辛苦背回的石料早已不知所踪了；我爹数次上山运回的木料，在王范外婆家的宅子里经历了几十年的过往房客，不知道有没有丢落；大队当年给我家批的宅基地，几十年了，也没有盖房，虽然近些年大叔在宅基地里种了果树和蔬菜，但没有房子的宅基地仍然空落落的仿佛还没有安住灵魂。

        二零零零年，爹已经八十高龄了，他在一篇日记里如是说：“我这一生，清贫如洗，无房无地，没有给孩子留下半点东西，唯有喜欢写字，留下这四幅条幅就算我的遗产了。”

      言语之外，满腹遗憾。我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