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在我的枕头上沉睡,我却独自无眠。
——阿多尼斯 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我们常说童年是无忧无虑的。那是因为我们在童年的时候还没有学会用“孤独”这个词。我确信,我在童年时已经感受到了生命的孤独。记得还在五六岁时,我与我离开两年的父亲在外婆家见面,他问我:“宝贝,你在新的家里生活得好吗?还开心吗?”
我没有言语。只是把自己的头深深地埋进父亲的怀里。任泪水无声地滑落。那时我似乎已经懂得,深沉的孤独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然后我能感受到父亲抱得我很紧。那一刻,我愿意永远那样躲在父亲的怀里。但是旁人的到来再一次将我和父亲分开了。当我抬头看父亲的脸,我发现他眼睛红红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我与父亲之间有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有时我们即使很久未见,但是心一直连在那里。任何时候见到,都是亲的。亲的,就像我就是他自己。于是父亲便也能体会到我作为一个孩子在另一个家庭里所感受到的无边的孤独。
当步入少年时,孤独便成为时时刻刻的陪伴。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思不仅仅是生活的这个家庭无法懂你,似乎是全世界都不懂你。不懂得一个少年对世界所拥有的伟大梦想。那时,我想改变整个村庄。我想把整个村庄变成一个巨大的花园,人们可以在花园里谈笑风生,而不是每日里唉声叹气,辛苦劳作。当我确信没有人可以理解我的想法时,我只能自己种了一片小小的花园。大概有二十平米。我孤独的享受着我的花园。当大人们路过时,我很少听到赞美,只听到大家说:“可惜了这块地,好看是好看,可是不当饭吃!”终于有一年,等我放学回家,养母把我的花草全拔了,然后在上面都撒上了菜的种籽。
我相信,每一个有梦想的少年都曾经历过类似的孤独——自己纯净的心灵以及对世界的满腔热情却受到种种否认与批判所带来的强烈挫败感。
这是一种孤独。如今留守儿童所遭遇的孤独是又一种孤独。在最需要陪伴的年岁里,父母却都不在身边。只能与隔了两代的老人相依为命。老年的孤独与少年的孤独,两种孤独交织在一起,生发出一种更加凄凉的孤独感。想象一下,一个偏僻荒凉的村庄里,只剩下年迈的老人和一群懵懂的孩子。这两种人忍受着生命中不同的痛苦,却无法向世界言说。只能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一年一次短暂的父母与孩子、孩子与父母的相聚。然后是又一次的骨肉分离。每一次,就像在心里留下一条疤痕,那是看得见看不见的痛楚。只有这些孩子们自己知道,这一别又是一年长长的等待。
也许美丽乡村的建设,中青年农民回归土地,会让三代人都减少一些孤独感。但愿,留守儿童的孤独将不会永远成为少年孤独中的一种。而只是这个特殊的时代给予命运的特殊馈赠。
少年孤独里,一定也包含了初恋的孤独。懵懵懂懂的,喜欢上一个人,可又羞于表达。至少我们那个时代的少年如此。然而这种孤独里,既有苦涩,也有美好。这种孤独,也是成长的开始,开始去思考一些问题。虽然有时思考得多了也难免痛彻心扉,但是这让自己的人生开始渐渐有了方向。譬如十五岁那年,小小的我决定背起孤独的行囊,独自闯荡这个大大的世界。
还有一种少年的孤独,如同李安导演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那位少年的孤独。我觉得这部电影所讲述的故事其实有着某种隐喻的意义。这位少年在海难中家人全部丧生之后独自一人与一只孟加拉虎在救生小船上漂流了227天,人与虎建立起了一种奇特的关系,并最终共同战胜困境获得重生。电影想要表达兽性与灵性的对峙与融合。而我却想到了少年在这227天中所经历的孤独与成长。
其实,每个少年都会或者说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到一场海难,都会与这只老虎相伴,也都会像派一样,无依无靠如同被遗忘在无尽的大海。但即使在这样的无望中,我们依然可以选择。至少我们可以选择孤独地面对一切。直到命运最终作出安排。
是的,大多数时候,挣扎是无用的。不如随顺命运的安排,平静地在大海上漂行,保持自己的体力,直到上岸。这就是孤独带来的成长,以及对生命最明智的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