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易熙
一
成老师的爷爷从卧室找出老牌子的铝身手电筒,面容慈祥,笑声爽朗,"拿着,用这个!"
就着手电筒温暖的光线,成老师弓着身子,仔细打量着院子里一园花草。
"这两盆吊兰我洒点水,一会儿你带走,那盆芦荟样子没有那么好看,但是对清新空气特别好,也送你,还有这盆,滴水观音,好看,哎呦,就是太大了怕你不好拿哦……"
得知我在装修新家,成老师很爽快地就要送我几盆绿植。
在这个城市,明亮宽敞的房子有很多,它们拆了还可以建出来;
在这个城市,这样老旧的房子和院落越来越少,但它们很倔强,时间风化掉他们的水泥表面,他们就显露筋骨。
这个城市的夜晚,霓虹闪烁,明亮了几乎所有的高楼、街道;
但是现在,只有手里旧旧手电筒微光所及的小小角落,才让我感觉到真正的温暖。
我拿不了那么多,成老师左看右看,最后甄选了两盆样子最好看的吊兰和一盆长势最顽强的芦荟,包好递给了我。
院里有一颗橘树。成老师看到树上挂着的柑橘很多已经成熟,就从厨房取来剪子,说着话,看到褪青的那些,就随手剪下来,叫我用袋子装着。
我小心捧着,袋子里的柑橘越来越满,淡淡的橘香不动声色地钻进了我鼻子里。
这熟悉的气味,让我一时觉得眼前这个离家千里之外的异乡,仿佛就是家乡。
人的记忆有很多种,比如听觉记忆、视觉记忆、味觉记忆等等。
有些记忆很深,也许多年之后我们仍然记得小学时隔壁小伙伴跟我们说的一句悄悄话,记得儿时那个月光明亮如昼的夜晚,记得妈妈那道用自己从校园椿树上采下的椿叶做材料做成的菜的味道……
而现在,在异乡偶然闻到的淡淡橘香,一下子把我拉回儿时的故乡,也是在一个秋天。
二
故乡是一个小镇,小镇有一条很老的街道,但是很臭美的,它一直叫"新街"。
新街两旁,香樟郁郁葱葱。到秋天,每天早晨清洁街道的大叔推着的清洁车里,装的基本上全是落叶。
每一年秋季,新街有那么一段时间,和秋风相会的特别热烈。
晚上《新闻联播》后不久,我们临街住的几个孩子一般都做完了家庭作业、吃完了晚饭。
在被家里的父母大声呼喊回家洗漱睡觉之前,是我们那时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我小时候发明过一个特别有趣的游戏项目,并在我们这个"新街少年团"中得到了非常好的普及推广。整个小学时代,我们都乐此不疲。
我的记忆里,那个项目里有呼啸的秋风和卷地而起的落叶,那段时光里有昏黄的路灯和淡淡的橘香。
我的发明灵感来自老爸广告店给人做牌匾剩下的有机塑料片废料。
塑料片韧性很好,我们把它的两头用胶带缠在一起,就成为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塑料圈。
晚间新街行人比较少,只剩秋风和枯叶热闹。
塑料圈很轻便,把它往秋风中的新街上一放,它就立刻随着秋风狂奔起来。我们兴奋不已,傻呵呵地追着暴走的塑料圈后面狂跑。
秋天是吃柑橘的季节,柑橘大概比较便宜,一到秋天,家里的柑橘似乎永远都吃不完。
我们跑的嘻嘻哈哈,我们跑的满头大汗,我们渴了,就回家剥橘子吃。
我记得有一次,我跑累了,在家吃橘子,老爸接着手机走过来,然后把手机交给我,说"芳芳找你。"
"芳芳"是我的同班同学,她老爸和我老爸是好朋友。
我吃着橘子,接过电话,"喂?"
"易熙,你今天的家庭作业写完了吗?语文老师喊我们写的那篇《我最敬佩的人》,你怎么写的,写的谁啊?"
我仍然吃着橘子,说:"我写的蒋伟(另一个同学),因为他读完了整本《西游记》"。
"哦,这样的啊……"
"你在吃东西吗?"
我吃东西比较大声,她听到了,于是问。
"是啊,我在吃橘子,刚刚在玩'追圈圈',又热又渴。"
"哦。"
第二天早上,早读过后,芳芳拿来一个橘子,放在我的课桌上,神秘的笑着,"给你吃。"
我不假思索,拿来就剥了皮往嘴里送。
巨酸!
后来语文老师公布了那次作文的优秀范文,芳芳的作文被选中了,老师喊她去讲台上读。
"我最敬佩的人是易熙,他很聪明,而且学习还比我勤奋……"
她在台上大声朗诵着自己的作文,搞得我很难为情,我只好把头埋在课桌底下。
然而我又突然回想起早上那个巨酸的橘子,不由得愤愤:
"聪明你个鬼!"
三
我回到寓所,吃着成老师送的橘子,手里翻着书,刚好是东坡的《定风波》。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在异乡,可是柑橘却让我心里有回到家的感觉。
家,唯独在那些岁月深处的记忆旁边,我想。
——完——
注:图片来自于央视纪录片《苏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