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昳,阿尔德布莱希特屠夫公会的庭院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屠夫大师目光如炬,已注视着这群学徒中的佼佼者训练了一个上午。庞大的公会大楼上布满了纹路繁复精妙的彩旗和令人惊叹的浮雕,看到它,人们首先想到的会是百年战争中的碉堡。在斯卡尔德首都,即使是最奢华的大宅子也不及屠夫公会大楼光芒万丈,遑论同一个区里其他公会的建筑。在有心人看来,屠夫公会似乎想用这栋建筑主宰周围的整片地区,尽管其形式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尽管高耸于庭院之上,公会大楼并没有给下面雄心壮志的年轻人提供多少荫蔽,在数个小时的训练中,这些年轻人的体力几近枯竭,被高强度的训练榨干。场上训练的有二十好几个人,而在这天开始时有几乎两倍的人站在这里。当第一个男孩体力不支倒在地上时,每个学徒心中都不禁有些悲悯,但悲悯中也有压抑不住的喜悦。那个男孩在学徒间很受欢迎,大家都很喜欢他,但当公会的官员将他拖出训练场,扔到外面的大街时,所有人都在心中暗自计算少掉一个竞争对手会给自己多大好处。就是这样,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对伙伴们的同情心渐渐让位于不断坚定的决心。这是残酷的斗兽场,意在锻造他们的钢铁意志。
他们中有些人是第一次体验这样残酷的训练,而有些人,例如Boiler已经在公会里待了数月时日了,随着肌肉变得壮实,意志变得坚定、凶狠、冷酷,这严酷的训练也不再如一开始那样难以忍受。对于新人来说,他们就像是一块块被扔到猎犬面前的肉一样。适者生存,或被无情淘汰。Ox面前没有第二次机会。
“再来!”这生硬的命令回响在四周冰冷的石壁上。无论大小、性别,没有一个学徒敢吐出半声不满,只是默默地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位置。
Ox在一组组对抗中的学徒间踱步,看着他们对抗,时而扬起眉毛,对着一两个人点点头,但大部分时候都在摇头。当最后一次金铁相交的回声从Boiler耳朵中离开时,屠夫大师再一次叫停了他们。他背对着一面从高墙垂下的巨大的红黑旗子,眼神中透露着不加掩饰的厌恶,几乎所有人都在他的目光下竭力喘息。
一个不比Boiler大多少的新人坐在庭院的泥地上,筋疲力尽。他的双腿直直地瘫在身前,双臂撑在地上,头仰着天,深深地呼吸着空气,如溺水之人得到大赦。Boiler想不起那个男孩的名字,他自己的大脑也因缺氧而空白。
一个女孩突然扯着他的袖子,想把他拉起来。手臂颤抖着,那男孩用虚弱得几难耳闻的声音说着一些需要休息一下再继续的话。但她并没有停下,她用颤抖的声音哀求着,目光紧张地环视周围。Boiler知道,这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是个错误。因为位置相对靠后,他们没有被发现。还没。Boiler清楚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多久。
在他学徒生涯刚开始的时候,一个同情他的“老”学徒就把他悄悄拉到一边,教给他如何避开屠夫大师注意的诀窍。即使累得想要撑着膝盖呕吐,也要努力站直,双手叉腰。一开始,Boiler费了好大劲,尤其是在对抗涌上来的胃酸时仍要保持冷峻的脸庞。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Ox和其他的教官都不曾向对其他人那样对他放过狠话。在Boiler下决心效仿他不久后,那个男孩就正式加入了公会。
“妈的,废物。”屠夫大师开口了,他怒视着面前的学徒们,重新开始绕着庭院踱步。大部分学徒都不敢接触他的目光。最后,在Boiler心里过了无尽的时光后,Ox看到了队伍最后瘫在地上的新人,他大吼着大步走了过去。
“你——你是第一次来这,对吧?”他粗暴地甩出了问题。一股寒意窜上Boiler的脊背,他意识到那个男孩甚至没有意识到Ox是在跟他说话。那个试图拉他起来的女孩早已离开,留下他接受自己的命运。Boiler看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几步之外,摇杆笔直,视线刻意地躲开那个男孩。这对她是好事,尽管Boiler更希望在她眼角看到一滴眼泪。她看起来乱糟糟的,却自有一番可爱,金黄色的短发尖尖的。他希望她至少能在这儿多坚持些时日。
“回答我!”Ox的话后面跟着凌厉的一脚,接着狠狠地朝面前的人啐了一口。新学徒疼得大叫起来,试图抬手挡住脑袋。这力道让Boiler嘴角一抽,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他都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又扫了那女孩一眼,现在她肯定哭了,尽管脑袋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Boiler心中决定一会儿要去安慰她,如果夜幕给这场训练拉上帷幕后他们两个还能留下的话。
“别费工夫交什么朋友,你们在这儿不会待多久的。”不等人回答,Ox又给那个新人来了一脚,这一下还要更重。随后他摇着头离开了,在他身后,那个男孩身体里的所有活力仿佛都被一下子抽空了,他整个人倒在地上,什么也不反抗,放弃了一切。
“你们中还有谁受不了的,跟他到一块去。我就是这么练兵的,平时多流汗…”嘴唇挤出一个熟悉的冷笑,屠夫大师仿佛在跟他们每个人面对面说话般,“…场上少流血,不然你们都会变成那样一滩废物。”他指着那个不幸刚刚被他开除的新人,他此时正在耻辱中爬向训练场的边缘。“我反正不在乎。”
Avarisse在门上重重踹了一脚,正中他前三脚踹的位置。第一脚下去的时候,门剧烈地摇晃,沉闷的响声在安静的巷子里也没造成多大反响;第二和第三脚下去的时候,门开始在重击下哀鸣,每一击都让它摇晃得比此前更厉害。终于在第四下的时候,门不情愿地放弃了,褪色的老木头屑溅了Avarisse一身,也洒满了巷道和门后面的走廊。
一块木屑正好落进了Greede左脚的鞋子里,他看着木屑在上好的皮革上留下的划痕露出了笑容,伸手把它拔出,扔到一旁。他绕过Avarisse,大块头有些滑稽地单脚跳着,双手用力挥动,试图在一只鞋尖套了铁块的鞋子卡进门里的情况下保持平衡。Greede没有理会Avarisse的窘况,仔细观察着门和门框,若有所思地用一只手指抚摸着已经撞坏的门锁。
“他们已经不再这样生产木门了,Avarisse先生。我们必须用这样的方式减少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上好木门,真是罪过。”他高雅的发音和精致的用词与他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仅从外表上看,任何一个人第一眼看到他想到的,说好听点,也是原始人。
他往门后望去,阳光照在一块已数年未见天日的石块地板上。厚厚的一层灰被流动的空气干扰,漂浮起来,就好像他们打开了宇宙中尘封的一角,这个世界马上冲过来收复它一样。
Greede抬头看向他的同伴,对方还未摆脱困境。
“噢,过来吧Avarisse先生,以后还有大把时光玩无聊的游戏。”Greede穿过门廊,掏出一块手帕护住鼻子和嘴巴。
Avarisse嘟囔着屈膝凑近木门,几乎在这个过程中彻底失去平衡,但他最终他的双手还是抓住了门框。Avarisse双臂用力外门框拉,终于把卡住的脚拉了出来,当然也少不了又一阵木屑雨的洗礼。在跟上Greede之前,他花了点时间在巷道整理自己——扶正帽子,拉直裤腿,粗大的手指把木屑扫到地上,稍稍低头以便进门。
“混账玩意儿。”看来他并不像Greede那样欣赏这扇门。
Greede知道,像自由城邦帝国里的许多老城市一样,穆伦布莱希特的拓展是在一层一层地叠在旧城上的。这创造了一个远离地表阳光的由下水道、旧地窖、隧道和房间组成的迷宫。这样的地下迷城,正是他和他的同伴们投入了大量时间的地方。尽管这个早上之前他从未踏足过穆伦布莱希特,Greede毫不怀疑地知道它的存在,一个受过他这样教育的人就应该知道这些事情。他需要的只是找到一个入口。
Avarisse举着灯光给他俩照明,Greede早已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他毫不担心他们会遇上各种各样的问题,Greede很清楚即便有状况发生,Avarisse也能在拿着光源的情况下轻松地应对麻烦。大块头在他擅长的事上的能力令人惊叹。
从灰石墙上的图像看,两人正走在一条可能曾是墓道的路上。从地上完好的灰尘来看,Greede知道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打扰过了。尽管看不到,但Greede的耳朵不时能抓到老鼠活动中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回声。他对墓画和啮齿动物都不感兴趣,不过不久后,映入眼帘的一个个墓龛和其中裹缠的尸体也证实了他的猜想。有些墓龛里,老鼠已经将裹尸布咬开,露出一块块白骨,在火光中露出微笑。胆小的人到这儿可能已经回头了。
但Greede和Avarisse都不是鼠辈,他们继续往深处前进。
这条走廊的尽头是又一扇平实的门,门开着,里面是一间大小适中、废弃已久的房间。房间的四壁堆满了家具,绘制出房间内的通道。椅子和桌子互相堆叠,箱子散落在地上,木箱靠在墙上,橱柜相互倚靠。在Greede的眼前,书籍散的满地都是,可能曾是衣物或者家具的肮脏碎布杂乱地堆在一角,等待着腐烂。抬头望去,在离地二十多尺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小小的铁网,阳光透过它浅浅地渗下来。
Avarisse开始探索房间,他用手提着灯往前一伸,用脚在书堆中开路,登时在空中扬起一大片灰尘。他打了个喷嚏,唾沫星子亵渎般地喷到了柜子上一个像是太阳教会的十字架上。Greede冷哼了一声,表示他的不悦,大块头对他报以不善的目光。随后,Greede接着观察,而Avarisse伸手往下一捞,不慎将一本书撕成了两半,为表歉意,他又对着书打了个喷嚏,引得Greede咯咯一笑。
这是个不错的地方,够让他们住上好几周了。在这个房间之前,他们已经找到了几个适合抛尸,或是处理其他由于工作带来的不便的房间。想到联盟签下他们作为公会球球员,Greede就想笑。他们接受了这份工作,却对其缺乏兴趣。毫无疑问,他们不会让这份工作干扰他们的其他行动的。
不过话说回来,合同就是合同,无论别人认为他有多么卑鄙,Greede总是会澄清,在他扭曲的观念中,总是保持着尽力地完成合同这一原则。就是这样,他们现在到了这里。
“Avarisse先生,我相信我已经给我们在远离家的地方找到了又一个家,”他没有等大块头回答便继续道,“既然此间事了,我们该继续到这座好城市里满足那些公会了。我们,说到底,毕竟还有还有个重要的合同要完成,时间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