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谈《唐宋词十七讲》里的韦庄。说到韦庄,还是需要对温庭筠进行一个小小总结。
温庭筠被选为《花间集》里第一个作者,而且历来评词的人都认为温庭筠在词里边是一个开山的人物。晚唐以来有些诗人尝试着写作,但都没像温庭筠这样投注较大的精力。像刘禹锡、白居易、张志和都没有像温庭筠留下这么多的作品,而且,他们所写的多半都是比较常见的词调,但没有像温庭筠尝试了二十个左右不同的牌调。这是他在词创作历史上的重要性,他是使词离开一般的没有深意的歌曲而有了深刻意义的一位重要作者,他提高了词的地位,使读者能够联想到风雅,想象到屈骚,这已经是诗化了。
温庭筠客观,韦庄主观
说完了温庭筠,我们来说韦庄,首先来欣赏一首韦庄的词:清晓妆成寒食天,柳球斜袅间花钿,卷帘直出画堂前――《浣溪沙》
一个女子早晨梳妆好,正是春天的寒食节,她从画堂里边走到外边来了。一阵风吹过,把那柳球――结成球的柳絮,斜斜地吹过来,在她头上所戴的那种花钿的饰物中间袅动。
韦庄的词是表达了主观感情的。但仍然保持了词的本色。就是所写的情,只以爱情为主,跟他所写的诗有一种士大夫读书人的理想和志意是不相同的。只是他所写的爱情不再是一个没有个性的,随便给一个歌女唱的、 没有主人公的爱情歌曲了。他写的爱情歌曲是有主人公的。温庭筠所写的歌词都站在女子的身份上说话,韦庄则往往用男子的口物:我,写我所爱的女子,我写的就是我自己,是男子对女子的爱情,主观的感情。且看韦庄的两首《女冠子》词: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 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他说跟一个女子离别了,还怀念她,梦见她了。他说得“分明”、直接,跟温庭筠的作风迥然不相同。温庭筠是那样地客观,从来不表达自己的感情。
还有一首: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有月,有日,有年,我悲哀,我怀念,这是韦庄。温庭筠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直接的话。
再来欣赏一首: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惆怅晓莺残月, 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荷叶杯》)
他还是用主观的男子怀念所爱的女子的口吻写的。他说“记得那年花下”,这么主观,这么直接,这么真率,这么明显。他说我记得在一棵花树之下, 一个深沉的安静的夜深人定的夜晚。在什么地点?是“水堂西面画帘垂”。是深夜,我第一次跟谢娘见面,见面的地点是在四面有水池环绕的一个厅堂,在这个水堂的西边,“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我们两个人双手相挑。互相定了一个期。惆怅是一种:失落, 一种无可挽回的消逝。在破晓的莺啼,而天上的落月细斜的这样的情景之中, 我们就相别了。“从此隔音尘”,我们收消息隔绝了,连信都收不到了,“如今俱是异乡人”,我们现在都离开了原来的地方。如果是我走了,你没有走,我有一 天会回来, 我们就又相见了,如果你走了,我没有走,再见的希望也有一半存在,你可能回来。可是,“如今俱是异乡人”,我离开了这个地方你也离开了这个地方,书信都没有,我不知你天涯海角,身在何方?“相见更无因”, 再想见面,一个机会也没有了。因是一个因缘,一个机会,一个可能。
你看韦庄所写的歌词,完全是主观的,直抒胸臆。虽然他写的不是诗里的言志,但是,我们知道他所写的是主观的抒情,这已经是把歌筵酒席之间的没有个性的歌词推进一步了,他不再是写给-一般歌女唱的歌词了,他可以拿这个形式写自己的感情了,这已经是词的诗化的一一个进展了。
韦庄的另一个特色,不只是拿歌词的形式抒发自己的感情而已,而且韦庄这个人的个性,他用情的态度,那种真率,那种直接,他那种表现,不但在写自己男子对女子的怀念的时候是这样写,就是他像温庭筠样, 也站在女子的地位来写女子的爱情,他这种真挚的、直接的、真率的表现,也没有改变。下面的一首词,我们就可以作证明: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思帝乡》)
一个女子,春天出去郊游,她要看一看有没有一个漂亮的年轻人是值得她许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