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21日 星期六 晴
杨虎是我小时候的哥们,我们一起翻过墙头,偷过红薯,打过群架,烧过山头。所有能干的坏事都干尽了,我的屁股不知为此被父母揍开花过多少回,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爸的床头始终放着一把专门用来教训我的扫帚疙瘩。
杨虎的爸妈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爷爷奶奶。每次我被我爸揍过后都非常羡慕他,无论我们干了多大的坏事,他的爷爷奶奶都是定不会揍他的。那个年代的房子毫不藏事,谁家孩子被揍了嗷嗷大哭周围几家都能听见。我家隔三差五就会传出杀猪般的嚎叫。我爸常说,三天不揍,上房揭瓦。
好几次我和杨虎在外面撒尿时,他看见我屁股上的淤青嘲笑我。
“哈哈哈,看你这屁股,像个紫茄子。幸亏我爸妈不在家,不然我肯定比你更惨。”
我甚至一度希望我的爸妈也出去打工,这样我就不会挨揍了。我可以和杨虎一样任意妄为。
在那个扬着尘土的童年岁月里,我一边淘气一边和父母不断搏斗,顽劣的性格就在这样的搏斗中慢慢被改变。大约在初二那年,我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对所有疯狂的淘气失去了兴趣,开始喜欢坐在书桌前一本一本看书,我发现了一个新世界。
杨虎每次隔窗来喊我都被我拒绝了,他渐渐对我这个伙伴失去了信任,我们在不知不觉中疏远了。有时候我在窗前看见他扛着竹竿,提着沾满泥巴的鞋子从我家门口经过,我知道他又去养殖户家打鸭子了,不知怎的,竟偷偷开始同情他。
上了高中后,我成了学霸,他成了学校里的大哥大。经常带着一帮小跟班打打杀杀,嘴里嚷着为这个报仇,为那个出头,常常看见他头上挂着彩在游戏厅门口流连。
有一天在学校门口的那条小路的拐角处,杨虎嘴角留着血向我走了过来。我本能地站住,不由地后退了几步。
“你丫也害怕我呀!”他冷笑了一声。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得有点心虚。
“跟我过来,我要和你谈谈。”他命令式的口气斩钉截铁,转身朝路后面的小树林走去。
我迟疑了片刻,紧了紧书包带,快步跟上了他。他在一颗歪脖子树前停下,从兜里掏出一颗烟点上,吐出一串烟圈。
沉默了片刻,他的眼神忽然暗淡了下来,慢悠悠地说:“我奶奶前天去世了,爷爷也倒下了。我爸妈回来了。”
我内心一震,抬头看他,他没有看我,头仰着望天,眼框里含满泪水,感觉到我在看他,偏过头去偷偷轻拭了一下眼角。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虽然比我高出一个头,此刻却像个小女孩一样无助。
“爷爷奶奶不出事,他们是不会回来的。你说,他们现在回来是什么意思?”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刚才那一丝悲伤也无从寻找。
“肯定是担心你,以后不走了吗?”
“担心个屁,奶奶病重的时候他们都不回来,现在人死了做给谁看。”他恶狠狠地将手里的烟头摔在地上,用脚使劲碾了又碾。
“你走吧。”他转过脸来望向我,眼里布满了通红的血丝。
“你也别想太多了,节哀顺变吧。”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逃也似的走开了。
一直以来我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找我说这些,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什么交集了。
高中毕业后我考进了离家很远的大学,杨虎没有继续读书。听说他父母托人把他安排在了县里的机关工作,给一个县领导开车。那时候当领导的司机是很光荣的事,我似乎看见了杨虎嘚瑟的样子。
十年后的春节,我回家过年,提着大包小裹的行李站在路边打车。大年三十的下午几乎没有出租车,好不容易从远处急急地驶来一辆,上车后我赶紧一边整理行李一边报目的地。
“嘿,小林,是你吗?”一个久违的熟悉声传来。
我惊愕地转头看向司机,愣了一愣,果真是他。
“杨虎?怎么会是你?你不是……”我欲言又止。
“咳,想问我怎么会开出租吧?没啥不好意思的,我早就不在县机关干了。”
“为啥呀?是不是嫌工资低?开出租发达了吧!”我故意开个玩笑,想缓和这段突兀的谈话。毕竟十年不见的人初次见面就提起如此敏感的话题总觉有几分尴尬。
“和钱没关系,关键是咱这脾气受不了那窝囊气。和领导干了一架,把领导腿打骨折了,就被开了。”他咧开嘴侧过脸来冲我一笑,一改他从前的冷酷模样。
就在他侧脸的一瞬间,我看见他眼角下方有一道裂开的口子正往外渗着血。
“你的脸……”我边说边指向了自己脸的相同位置。
“别提了,今天太他妈倒霉了,你说说大年三十的,有几个人在外面拉活。上午有个二货拦车我没停,竟然追到十字路口,在我遇红灯停车时踹了我车门一脚。这气咱能受吗?下来就给了他一大耳刮子。这不,我俩就打起来了,你算幸运的,我刚从局子出来,不然还拉不到你呢!警察说我们这是互殴,你说谁有病大过年的互殴啊!这个二货,想起来就来气,我这脸都破相了,你说这可咋过年!”
他哔哩吧啦说了一大串,全然不顾已在旁边吃惊不已的我。我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茬,是该和他一同骂这个他口中的二货呢?还是应该说两句安慰他的话呢?
“叔叔阿姨还好吧?”我想转换一下话题,让他从愤怒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我爸死了好几年了。就我被开除那年,老爷子直接气晕过去,就没起来。我妈这两年也病恹恹的,成天说是我气死我爸的。你说我被开除,他生什么气,关他什么事。要我说呀,老爷子就是气性大,活该。”他转着方向盘,嘴角露处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到了目的地后,他死活不要我的车费,我拗不过他,只好下车后不停地感谢他载我这一程。我爸妈已经等在楼下迎接我回家,一边帮我提着行李一边和他寒暄了几句。临走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爸妈一眼,又硬要和我加了一个微信好友。
回到家后,刚安顿好行李,我的手机就进来一条消息,是杨虎。
“我真羡慕你,看叔叔阿姨和你这么亲密。这么多年了,大年三十的晚上我都不在家过年。一会我就上山去看我爷爷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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