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杀人路口,赶路人的最后目的地|「关越档案002」

这是关越的第2篇异常体档案 

 记录于2013年10月10日    全文11264字,阅读约需20分钟    文| 山海

|一|

大家好,我是关越。

2013年我从燕郊接了一趟活准备连夜回北京城区,在途中遇到过这么一件离奇的事情。说到这件事,就不得不提起和我一起经历这件事的一个人,他叫老许。

老许山东人,那年四十五岁。我认识他时,他已经在北京周边跑车跑了二十年。

北京经常跑车的人都知道,燕郊口那儿有个小型的休息站,来往的司机可以在那儿稍作修整。说是休息站,其实也就是两个小馆子和一间破宾馆凑起来的小聚落。条件不咋的,但胜在方便。

△这里被我们众车友当做据点

我整天没吃一口饭,眼看着时间不早了,便在休息站那儿落了脚打算找点儿吃的。老许当时就坐在我旁边,正哧溜哧溜吃着一大碗牛肉面。兴许是他吃的过于狂野,我不由得侧目多看了几眼。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眼神,老许把嘴一抹,从上衣口袋里抽出瘪瘪的半包长白山,在桌面敲出几根来,问我:“来一根?”

他咧开嘴笑着,在脸上挤出一堆褶子,笑容里似乎还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我不怎么接生人的烟,但架不住他热情邀请。

待我接过烟,老许问我上哪儿去?我说回趟城区。他刹时把头凑过来低声道:“能不能顺路带我一程?”

我楞了一下,刚想回绝又看到手里燃着的长白山,心中有些无奈,只能问道:“你自己没车么?”

“我就是要去取车的!”

“去哪儿取车?”

他没说话,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翻开,里面是十几张照片。我接过来仔细一看,不由得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想耍我。

这些照片无一例外,全是他妈的红绿灯。

△哪条路有这么多密集的红绿灯,我还真没印象

“老哥,什么意思?”我有些不开心。

“这儿!我要去这儿!我车停这儿了!”老许手指在桌上连点,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上的路牌。路牌拍的不算清晰,但还是能依稀认出名字。

“西九路十字路口?”

△西九路,这是后来警察给我看的照片

他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一种让我不太舒服的狂热表情。 

“我可以给你钱。五百。”

后来不少日子过去,我依旧有些后悔那天一时就被钱财迷了心窍。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会甩开他的长白山上车离开,离他越远越好。

|二|

从燕郊回北京我走的是102国道。从国道下来,已经是凌晨一点。

四周依旧是一片漆黑,车前灯勉强将我眼前的黑暗抠开两块,时不时有红绿灯从灯光的缝隙中一闪而逝,我这才反应过来,开了这么久,我似乎还没遇到过别的车。

102国道是华北与东北地区重要的一条交通线路之一,从国道下来就已经在北京市的范围内,平素绝对不可能一辆车都没有。像今晚这种情况,属实有点罕见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开夜车,但我就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我摇下车窗,让夜风灌入,顺手点了根烟,打算放松一下大脑。

北京的秋天冷得早,这才十月底,风里已经带着凉意。烟没起作用,莫名其妙的寂静反而让我焦虑起来。

老许完全没把自己当成外人,上了车后就直接打起了瞌睡。整段路程静的我几乎以为是我一个人在车上。

我拧了拧电台的旋钮,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从扬声器传出来,好容易才拧到一个深夜电台,播放的却是AC/DC的地狱公路。激昂的摇滚乐在宁静中显得格外突兀,我一个激灵,直接把电台关了。

我弹开烟屁股,紧了紧油门。

面包车刚提速,我就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引擎声。一开始这股声音和面包车提速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我没分辨出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后视镜里两盏明晃晃的车头灯已经从拐角拐了出来。

是一辆大卡。

△当时天黑,也没看到太多细节

看到有车出现,我心里松了口气。压抑感也顿时轻了许多。那辆大卡打了打双闪,并不断驶近,看那个意思是想超车。我打了个右转向,一边将车往右偏,脚下油门松开,示意他可以先过。我这人开车不爱争抢,只要不触及底线咋样都行。兴许这司机在赶个急活儿,萍水相逢让个道无伤大雅。

大卡车头轻轻一扭,眨眼间就超了我的车。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朝驾驶室督了一眼,司机没关窗,但卡车的驾驶室偏高,加上里面漆黑一片我根本看不清。我也没在意,继续将速度降下来,打算跟大卡拉开一段距离。

但让我奇怪的是,大卡超我的车后并没有甩开我的意思,反而也将速度压了下来,就这么在我前面四五米处不紧不慢地开着。

我一开始没在意,以为只是刚好同路,直到经过两三个十字路口后,大卡还是悠闲地吊在面前,时不时朝我打打双闪,我才反应过来,合着这孙子是在堵我。

这他妈就很有意思了。我这夜路开的这么沉闷,正愁没什么刺激来清醒清醒,这大卡自己送上门来,我没理由放过。

我虽说开的只是一辆破面包车,但对自己的车技还是有点自信的,正常情况下大卡车是无论如何都没小型车灵活的。

我一踩油门反向盘一转从他旁边插了过去准备超车,大卡还是慢悠悠地开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在我几乎跟他平行的时候,大卡突然朝我这边猛打了一下方向盘,硕大的车头瞬间朝我压了过来。我大吃一惊,赶紧踩了一脚油门。大卡的车头和我擦肩而过,像一条笨重的蛇扭了扭,这才停了下来。

△大卡严严实实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操!”我直接骂了出来。

如果说一直拦着我是恶趣味我还能理解,但这恶意别车几乎就是不要命了。我这人别的什么都好,就是受不了有孙子别我车。更别提这孙子已经拦我拦了大半条路。

今晚这车本来就开的憋屈,现在再来这么一出,我根本忍不了,心里邪火直冒。我看了一眼老许,他被我的刹车晃得头歪向了另外一边,但看他的样子竟然还是睡得很死,我在那一刻竟然心生了一丝无奈。本想着多个人能壮壮声威,现在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我直接抽出棒球棒摔门下车朝大卡走去。大卡停的姿势有点诡异,整辆车几乎横过来挡在了马路中央,驾驶室在另一边。

我从车头绕了过去,一边紧紧盯着驾驶室的动静。车门紧闭着,司机丝毫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怎么开车的!给老子滚下来!”我大喝道。

俗话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在外摸爬滚打多年,从不主动跟人起冲突,但到了该狠的时候我一定不会怂。我跳上驾驶室拉开车门伸手就要去揪他出来。

“有种别车就别做王八!滚……”

我话说一半硬生生噎住了,犹如有人当头朝我泼了一盆冷水。驾驶室里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那刚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别我的车?

我心脏猛地一揪,跳下车就想回去。谁知一转身就被一片红光晃得眼晕。

|三|

我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那是不远处红绿灯上红灯的光芒。

不知怎的,老许拍的那些照片突然浮现在我眼前,我整个人僵在原地,缓缓看了眼红绿灯下的路牌。

闪烁的红色灯光下,牌匾上六个大字清清楚楚——西九十字路口。

而在牌匾下,一个奇怪的黑影正蜷缩在那儿,不停地蠕动着。

直觉告诉我这时候应该跑,我也确实不是会作死的人。但在看到黑影的那一刻,我却怎么都迈不开脚。

我死死地盯着他,握着棒球棒的手用力到指甲都快陷进了肉里。红灯还在不停闪烁着,黑影在灯下忽明忽暗,我隐约看见他身上好像穿着衣服。

是人?是人的话事情就好解决多了,这表明事情的发展还没超出我能掌控的范围。

人就是这样,处于未知状况时总会下意识从自己的认知里寻找解释,却不愿相信眼前的事情自己可能根本解决不了。我也不能免俗。我紧了紧手中的棒球棒,心里顿时有了些许安全感。

“那边的?你是谁?”我朝那黑影喊了一句。

四周太过安静,我这一嗓子传出了很远,还带着轻微的回音。那个黑影一顿,明显是听到了我的喊声。紧接着我看到他以一种极慢的速度站了起来,又缓缓转过身来。

我看得分明,确实是个人影,只是他的头低着,脸埋在阴影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人影就这么和我对站着,也不动。我心里又开始发憷了,棒球棒带来的安全感在这一刻不翼而飞。

“这大卡是你开的?”我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将球棒护在身前,脚步悄悄往后移。

人影没有回应。我正想拔腿就走,毫无预兆的,他忽然躬身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朝我狂奔而来。那看起来不像是正常人奔跑该有的样子,反倒是像野兽。

我头皮一炸,球棒也拿不住了,回头就跑。但情急之下我早却忘了身后就是大卡,这一回头我直接一头撞在了大卡驾驶室的边沿上。我还没缓过神来,右肩已经一沉。

轻微的呼吸声在我耳旁响起,我能感觉得到那个人就在我身后。我冷汗唰地滑了下来,大脑一片空白。我一咬牙,反手一棒子就要砸过去。那个人一把将我的球棒拍开,随即狠狠把我摁在车门上,我的鼻子一热,鼻血直接飙了出来。

“你他妈放开老子!”我大吼一声,一边拼命挣扎。

鼻梁的剧痛把我的狠劲彻底激发了出来,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宁死不做窝囊鬼!

“嘘!别动!它知道了!”那个人终于开口,声音急促低沉,却莫名的熟悉。

“老许?”我愣住了。

“我这是在救你!”老许低声说道。

“你他妈救什么呢!你不是在车上睡觉吗?这他妈就是你的车?”

“对不起,连累了你!我只是想试试……”

“试他妈什么试!老子真是信了邪才会陪你疯!放开老子!”

我挣脱开老许,正想跟他好好理论一番。抬头一看,直接吓得我背紧紧贴上车门。眼前这人穿着老许的衣服,脸却光滑平整,别说五官,连个毛孔都没有。

“老许”好似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还在絮絮叨叨。他明明没有嘴巴,可声音却依旧从那张什么都没有的脸上传了出来。

我再也受不了这么诡异的刺激,大吼一声拼了命地往面包车跑去。 

“老许!老许!”我连声大吼着老许,心里带着一丝期望能看到那个满脸褶子的男人依旧在我车上睡觉。

但是没有,我的车上此时空无一人,老许就像突然蒸发了一般,只留下我背后那个穿着他衣服的奇怪东西。

我上车的时候,“老许”还站在原地,脸对着车门,依旧絮絮叨叨个不停。

我寒意直往脑门冲,油门踩到底,掉了个头往国道收费站的方向开去。我就这么踩了十分钟油门,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前方。

印象中不知道过了几个红绿灯,我才缓过神来。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过于诡异,可以说是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我大脑乱成一团麻,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我松开油门,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靠在椅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无意中瞟了一眼窗外。

一个红绿灯一掠而过,我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忽然出现的红绿灯让我有些恐慌

去国道的路上没有这么多红绿灯啊,我这是过了第几个了?手机早就没电关机,我根本不知道时间,但就这么一段路,怎么可能开了那么久还没到收费站?

我再也没心思抽烟,整个人趴在车头,仔细观察起了外面的情况。

黑暗依旧没有散去,远处只有一个绿莹莹的光点漂浮在半空中,像一只绿色的灯笼。

我眯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脚悬在刹车上准备情况不对随时掉头走人。光点越来越近,一根细长的柱状物从黑暗中探出身来,衔接在了漂浮的绿色光点上。

还是一个亮着绿灯的红绿灯。

“不对,绝对不对……”我喃喃自语,心却直往下沉。

我又踩着油门,将时速提到了接近100。然后我就看到了我二十多年来都没见过的诡异光景——在车子高速狂奔下,一个又一个的红绿灯从我眼前飞速闪过,而且清一色全是绿灯。绿色在很多地方代表安全,代表通行。但此刻在我看来,那一抹始终漂浮在我前方的绿色却是那么令我胆寒。

我索性在又一次经过路口的时候稍微放缓了速度,朝着红绿灯下的车牌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这儿还是西九十字路口。

△西九路的路牌标志回荡在我脑海

鬼打墙?这场景我曾经在恐怖故事里听过,却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亲自遇上。

我拧动电台,拿出对讲机调着频道,尝试着一切能跟外界沟通的方法。

电台与对讲机传出来沙哑的电流声让我绝望,我脚还踩着油门没松,一遍一遍的从西九十字路口冲过去,又一次一次的回来。

我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悔意,老许不正常,真的不正常。常人谁会把车放在十字路口,常人谁会随身带着十几张红绿灯的照片……

他这么做到底出于什么目的?那个跟我发生争执的无脸人,到底又是不是他?

想到这儿,我突然记起刚刚“老许”的大卡也是横在十字路口的,而我在这儿至少来来回回已经开了十几次,却好像再也没有见到他的车,就连他的人都没见着……

|四|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车子的仪表盘上代表油量的标志已经亮起红灯,我这才记起从休息站出来时,油就已经没有多少了。

“妈的!真是神经病!”

我砸了几下方向盘,一整晚各种积攒着的情绪终于被没油这件事彻底压垮了。

人一当濒临崩溃,往往会依据本性做出几种不同的选择。软弱的人会大哭,悲观的人会等死,暴躁的人会疯狂…

而我,我会选择挣扎到死。我一咬牙踩下刹车,面包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停在了路牌面前。

我拉开车门,将棒球棒握在手里,走到十字路口的中央。

“别他妈遮遮掩掩的装神弄鬼!有种给老子滚出来!”

“你要困老子在这儿困到什么时候!”

“老许!滚出来!”

如果此刻真的有人在掌控全局窥视着我,那我看起来一定像一个滑稽的小丑。我的声音传出了很远,但除了回音外,我没得到任何回应。我一棒子砸在了红绿灯上,将铁制的灯柱砸出一个小小的凹槽。

“红绿灯是吗?拍照是吗?老子这就把红绿灯砸了!我看你还怎么装!”

我说着,却忽然发现那红绿灯飞快地闪烁起来,红黄绿三种颜色不断飞快变换着,好像被我一棒子敲短路了一般。我被这怪异的景象吓得愣了一下,但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已经顾不得许多。我抡圆了棒子,又狠狠地砸在了凹槽上。

△当时的路段,红绿灯怪异的闪了起来

红绿灯仿佛有感应一般,整个灯面猛地一闪,彻底黯淡了下去。我喘着粗气,拿不准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一阵粗重的怒吼从我面前的黑暗里传来,像是隐忍了很久,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两盏铜铃般的灯芒刺破黑暗,晃得我眼花。

是那辆失踪的大卡,而驾驶座上赫然就是老许。

老许这次有了脸,但借着车前灯的光芒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狰狞的表情。

我下意识就想往面包车跑去,却发现我为了砸红绿灯已经和面包车离了有一段距离。

大卡发出低沉的怒吼,朝我逼近着。

我只是退后几步就撞到了红绿灯的灯柱上。

我回头往上望去,此刻红绿灯又重新亮了起来,三个灯都是鲜血般的红。

我正想往红绿灯旁边撤去,却看到四周不知何时全变成了深渊,只剩下我脚下方方正正的路口。

这个路口此刻就像一座孤独的高塔,在这座高塔上,我被老许的大卡逼到了绝路。

“老许!冷静点!”我抱着最后的希望大吼道。

老许嘴巴张开,好像在说着什么,但是我听不清,大卡的引擎声越来越大。

我看到老许摇下窗户,探出头来。

大卡已经开始加速朝我碾来。

“躲开!”老许同样大吼道。

什么?我微愣。躲开?四周都是深渊,我躲哪儿?

“躲开!!相信我!!”

我盯着眼前碾过来的大卡,又回头望了望深不见底的深渊,咬了咬牙,还是瞬间做了选择。

“操!”我还是信了他,往旁边闭眼一扑。

在我身后,大卡呼啸而过,狠狠撞在了红绿灯上。

而我只觉得自己在深渊中越跌越快,很快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五|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头顶稀疏的星空。

继而有两三个人影印入我的眼帘,嘈杂的声音充斥我的耳朵。

我头疼得像要裂开,挣扎着要起身,很快便有两三只手搀扶着我让我坐了起来。

视线慢慢恢复正常,我这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眼前是数不尽的人,还有横七竖八停着的救护车,警车,小轿车。

“他醒了!”有个女人在我耳边大声叫道。

我晃了晃脑袋,依旧搞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我抬头,是两个警察。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警察蹲下来,朝我笑了一下说道:“醒了?有没有觉得自己哪儿不舒服?”我茫然地摇摇头。

“那你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情?红绿灯,鬼打墙,无脸人,孤独的路口,逼近的大卡……还有,老许。我一个激灵,脑子清醒了过来,刚想开口,又忽然顿住了。我实在不知道,今晚的事情要怎么开口才能让别人相信我。

另一个听声音比较年轻的警察呵斥了一句:“问你话呢!”

我抬头略带不爽的瞟了他一眼,年轻警察眼看就要发作,却被旁边的老警察摁了下来。

老警察摆摆手让年轻警察走开,这才笑着对我说道:“同志,你不要担心,我们就是询问一下情况。”

我沉吟了一下,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真不记得你发生了何事?”

“我只记得我在赶路,刚从国道下来,后面的……”

今晚发生的事情又穿花过叶般在我脑海中闪过。

“后面的我忘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警官大哥?”

老警察仔细看了我几眼,才叹了口气说:“车祸,今年第五起了,但这次好像比较严重。”

老警察说着指了指身后,我探头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辆大卡撞在了红绿灯上,整个车头几乎要被灯柱劈成两半,全部都撞烂了。而车厢就这么翻了九十度倒扣在马路边的绿化草坪上,翻起了一大片草皮,泥土和大卡零件散落了一地。受损最严重的车头已经看不出原型,驾驶室损毁得尤其严重。光看就能看得出撞上去的时候大卡速度有多高。

△翻在草地边的卡车

但反观红绿灯,却仅仅只是灯柱弯折,我看过去的时候,它甚至还在闪着绿光。

看到这个绿光我心里又是一颤。老警察看我一脸惨白的表情,又拍了拍我的肩膀,似是安慰。

“司机呢?”我问。

“司机?你们认识?”老警察没有回答,反而是反问道。

“认识啊,但是我们认识不久,他到底怎么样了?”

“司机没事,据说是撞车的时候自己跳下来了,但是他说的话挺有趣的……”

“什么话?”

“他说自己连累了你。”老警察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呢?”

“已经被送去医院了,如果你俩是朋友的话那就好办了,你先跟我回去做个笔录吧。对了,你的车因为出现在事发现场,我们暂时扣了检查一下,检查完会交还给你,你放心。有带驾驶证吧?”

“有。”我有些无奈地看了老警察一眼,点点头。

不到半年进了两次警察局,我这到底走的什么狗屎运。

|六|

再次见到老许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他不知道从哪弄来了我的号码,打了个电话约我去公园见面。

去之前,我有过一丝犹豫,但因为是在大白天,加之我心里真的有不少疑问,咬牙之下我还是决定赴约。

十字路口那件事在三天里不断在我梦里重演,我也在业余时间,查阅了大量的资料。这一查不要紧,我这才发现,原来这个路口从零八年九月翻修后,短短五年内就发生了大小十数起车祸。

而且其中最为严重的便是零九年发生的一起大学生飙车族和轿车相撞的车祸事故。事故结果直接导致两名大学生当场死亡,轿车车主重伤。

虽然事件依旧有重重疑点,包括监控失踪,路人证词不一致等情况,但警方依旧判定大学生这边全责。

△当年大学生车祸图片

“那里面其中一名学生,许言。如果我没猜错,他是你的儿子,对吗?”我坐在老许旁边问道。

老许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他转过头盯着我,表情苦涩。

“对。”半晌,他才轻轻点头。

“他们判我孩子全责,可是我不信。言言是个好孩子,他来北京是好好学习来的,怎么可能飙车。那天他是要跟同学来找我的……怎么会去飙车?我不信啊,我一直上访,我搜集了各种证据试图翻案,但是无论谁都不理我,他们不肯为一个已经尘埃落定的案子翻案,他们不肯费这个麻烦……”

老许说着,突然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盯着我说道:“那你告诉我!谁又来为言言讨回公道?”

我被这么一番话噎住了,所有疑惑全然压在了嘴里,说不出话来。

“我下了决心,他们不肯帮我,我就自己调查!我在北京跑了这么多年车,也攒了一点人脉,我不信我查不出个所以然……可是你能懂那种感觉吗?这事情我越查越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儿?”我心提了起来。

“我几乎找到了那天在现场的路人,他们跟我说,当时我儿子是看到绿灯才走的,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另几个路人,坚持说那天看到的是红灯。”

 我心里一凉,那个绿油油的灯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这几年西九路发生了不少车祸,我都留了个心眼去查了查,你知道吗?这种红绿灯的矛盾,在每一出车祸现场都有发生。如果单只是言言那一次,我大可以认为是有人做伪证,这个倒也不难证明,靠时间总有办法的。可是我绝望的是,这些看似不可思议的言论却出现的越来越多,而且大部分都是真的……”

老许说着,又看了我一眼,他看起来好像瞬间老了十几岁,眼泪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溢出,看得我有些心疼。

“你要我怎么说服别人相信说,是这红绿灯害死了言言?”

老许低着头,双肩耸动着,啜泣声越来越重,我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良久,老许抬起头,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问道:“有烟么?”

我掏出一根烟递给他。

“那我那天遇到的,又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老许吸了一口烟,“是我连累了你。”

“连累我?”

“其实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西九路遇到过幻觉。”老许没有正面回答。

“你说那是幻觉?”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解释吗?”

“我这些天确实调查过,但即使真的是幻觉,问题是在此之前还没有人像我一样出现过那么离奇的情况啊……”

“关于这个,我发现了一个规律,不太对,你且听着。既多次经过西九路的人,幻觉会依次递增。”

看到我略显呆滞的表情,老许惨然一笑:“你知道我遇到过几次鬼打墙了吗?我只是想试试如果跟一个从未经过的人同行,情况会不会有所好转。对不起,害你担惊受怕了。”

“你这他妈未免也太神神叨叨了吧?”

“除了这个方法,我已经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了。”

“不是,老许,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为什么还要一次次的过去呢?”

“你知道吗,那天是言言的生日,我只是想再多陪陪他。”

老许说出这句话时,表情已经没有刚刚激动,但我分明能从他眼神里看出彻骨的悲伤和苍凉。

那天临走前,老许又看了我一眼。

“你知道吗?”他说。

“什么?”

“你抽烟的样子很像言言。谢谢你肯来见我。”

他说完这句话,就消失在了北京的凉秋中。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许。

 |七|

我在公园抽了两三根烟,才让自己的情绪缓过来,然后打了个车去警局拿车。面包车还跟三天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我坐在车上,脑子里不断回荡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自己事后想起来都觉得难以置信。

这件事老许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我在那三天里翻找资料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网页。

那个网页说这世界上有不少人对光敏感,有些人表现为光过敏,有些人则更为严重,表现为光致幻。末尾还贴出了链接,我点开,发现里面是光敏感的人致幻测试视频,一个人坐在屏幕前,屏幕上不停闪烁着三原色。受测试者后来反馈,自己看到了气球。

看到那段视频时我眼前又浮现出了老许的面孔,还有那花花绿绿闪烁的红绿灯。或许鬼打墙只是因为老许在我车上。也许看到严重幻觉的本该是他,而不是我。

或许这一切其实就是一场巧合的幻觉,那红绿灯只是坏了,进了水或电线短路,只因人心补充了太多的故事。

我也只能这么想了,套用老许的一句话来说,我已经找不到别的说服自己的理由了。

警察拍了拍我的车窗,示意我能走了。

我狠狠甩甩脑袋,把这些事情抛到脑后,开始担忧起要怎么将失去的信誉补回来这件麻烦事儿。

即使遇到的事情再离奇,也总归告一段落了,该挣钱还是得挣钱。

毕竟真要我在穷和神神鬼鬼中做个选择的话,对不起,我怕穷。

我拧下钥匙,发动了汽车。

“叮”“叮”“叮”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面包车里。我下意识朝仪表盘瞥了一眼,整个人却愣住了。

仪表盘上油量的红灯微微闪烁。

这车从三天前,就没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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