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能沾荤腥的日子不多,只能反复吃着自家地里种的蔬菜。而价廉物美豆腐正好可以调换我们的口味,因此深得我姐妹几个喜欢。上历史课,老师说把这种吃下去胀气的黄豆,磨成豆浆点化成人体易吸收,蛋白质丰富的豆腐,是我们中国饮食智慧的发明。我对豆腐又多了一层喜欢。
但父母都是下田挣工分的,一年挣不了几个钱,所以我们吃豆腐的时间,都集中在黄豆收获的季节。用黄豆换豆腐,直接又方便。
于是,当清晨机耕路上传来,“卖豆腐”的第一声吆喝,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揣上布袋往木桶里舀上两小碗黄豆,接着拿了个脸盆,往豆腐担子那边跑。因为稍许迟一点,豆腐就会卖完了。
卖豆腐的杨婶首先看黄豆的成色,再称重折价,来确定豆腐的块数。两小碗黄豆可以换成四块豆腐。我端着脸盆满载而归。取出一块还冒着热气的豆腐,洒上一层酱油,润着热乎乎的白粥下肚,这滋味比咬咸菜不知强多少倍。剩下的三块,中午油煎做成红烧,起锅时再洒上一层葱花,香喷喷的,可口又下饭。
随着换豆腐次数的叠加,木桶里的黄豆越来越少,母亲叮嘱我省着点用,还要留一部分挑出来做种子。虽然两块豆腐只需一毛钱,但父母们计算着开销过日子。我按母亲的意思,只打两块豆腐,做成一锅咸菜豆腐汤。
弟弟说这样吃豆腐不过瘾,午饭时他嘴里扒着饭,眼睛瞟着碗里浮起的豆腐,一口豆腐汤一口饭,一副吃不够的样子。母亲拍着他的肩膀说:“舍着点吃,少吃多滋味。”弟弟不服气地嚷道:“你看汤多豆腐少,我喝的是水,井里河里多的是水。”接着又撅嘴加了句:“人家姆妈叫小囡多吃点,大快点,哪像你叫小囡少吃点!”母亲笑了,不再言语。我赞同弟弟的话,却又不想让母亲为难。连忙缩筷放碗,拿出做姐姐的样子。吃了上顿要顾下顿,这是母亲常说的话。
果然,黄豆调换完后,花钱买豆腐吃,总要隔上很长时间。我把吃豆腐解馋的目光投向了姑妈家。姑妈家生产队的仓库里,有个豆腐作坊。而且大我几个月表姐与我同年级。放学后,我跟着表姐回姑妈家。
表姐似乎知道我的心事,或许她本来也爱吃豆腐。她伸手往姑妈面前一摊说:“家里来客人了,我去豆腐坊买上几块豆腐,回来再炒几个鸡蛋。”姑妈爽快地摸出两毛钱,表姐喜笑颜开,揣上一个大的搪瓷盆,拉我去豆腐坊。
豆腐作坊里热气升腾,木架上摆满刚做好的豆腐,豆腐干;一口大油锅泛着泡,正准备榨油豆腐。表姐说买豆腐划算,份量大够一家子吃。其实我们心里明白,豆腐干要搭配炒着吃,油豆腐价格贵,逢年过节才吃得上。
不过,姑妈隔壁的夏妹家就跟我们不一样,她父亲在供销社上班,家里条件比我们好多了。星期天,她奶奶叫夏妹去豆腐坊买半斤油豆腐,我和她一起同往。坊主把称好的油豆腐倒入夏妹的竹篮。付完钱,夏妹摸上一个放在鼻尖闻了闻说声“好香”放入嘴里,抬头看我在旁边吞囗水,就递给我一个。我一点一点咬着有嚼劲又有香油味的油豆腐,让味道留在嘴里的时间长一些。眼看到了家门口,夏妹催促我快咽下,别让她奶奶发现我们偷食了。
可精明的老人接过竹篮一瞥,就提篮一称,满脸的不悦。她说,坊主扣克斤两,回头要找他算账。夏妹和我互望一眼,连忙向老人坦白,我们偷食了两个。老人埋怨她嘴馋,没煮熟的油豆腐吃了会拉肚子。夏妹悄悄对我说,她才不信会拉肚子,是奶奶吝啬,心疼油豆腐被她当零食吃。我觉得不好意思,以后不再跟她去豆腐坊了。
外婆家吃豆腐的日子集中在双抢,外公说需要豆腐的蛋白质来补充体力。外公将蒜泥拌入豆腐,撒少许盐,再淋上香油,做成豆腐脑。豆腐脑带着蒜香口感细腻入味,我吃得十分满足。拍着胸脯向外公保证,插秧不会再半途偷跑。
有了村企后,父母的手头活泛了。我学会了做好几样豆腐,麻辣豆腐、小葱拌豆腐、豆腐鱼头汤……而且手艺越来越精。
时光荏苒,我对豆腐的热爱依然不变。一九九三年,我去湖州办事,借宿湖州师范大学同学那。清早,同学带我吃当地人爱吃的豆腐花和生煎包。豆腐花在木桶冒着热气,店主用勺子轻轻舀入食客的盘子,以葱花、虾米、榨菜碎末为搭配。一入口我喜欢这种鲜香细腻滑嫩的豆腐花,回来后念念不忘。去了六里街的包子铺打听,店主说他们这里只卖豆浆,豆腐花以前有人推车出来卖,但不知何时停卖了。
女儿上小学时,在老人民医院梅园路的路口,有爿卖小笼包子和豆腐花的小吃店,我们母女俩成了这里的常客。直到这家小吃店搬离别处,我开始在家里自己磨豆浆喝。
而彼时的豆腐也走出了家庭作坊。豆腐干和油豆腐,分成几类;光豆腐也有好几种,有盒装的嫩豆腐,块状的老豆腐、南豆腐等,生产的食品加工厂冠以了名字并注册了商标。为保证新鲜,摆放在超市的冰柜里,随时随地可买,方便我们不必赶早往菜市场上跑。
我家地理条件好,就住农工商超市隔壁。女儿爱吃皮蛋拌豆腐。早上我把切成丁的皮蛋榨菜,铺在烫好的嫩豆腐上,淋上一些鲜酱油。女儿边拌边吃,在她满足的咂嘴声,又开始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