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原本是个机械工程师,后来辞职办了个修理场,依旧修理、制造、打磨机械。父亲认真、专注,不懂人情世故,精于制造,所有父亲的眼泪很多。每次,没有哭声,就只见泪如泉涌。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人,每次流泪,都接近真实。父亲哭完以后,再哭,再流泪,直到不哭,不哭了,也能什么也不想了。没有太多的念想,为哭而哭。甚至,有时候,连父亲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哭了,为什么流泪了。父亲的眼泪不是软弱,那是人的真实。父亲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到没什么特别。
母亲原本是名老师,后来也辞职下了海。母亲小时候很苦,娘亲在9岁的时候离去,她11岁的时候,外公又娶了一个外婆,这个外婆又生了个舅舅,这个舅舅小我母亲16岁。母亲坚强、认真、倔强。深知人情世故,所以母亲的眼泪不多。每次,听见哭声,也不一定看到眼泪。一个懂人情世故的人,每次哭,都接近真实。母亲哭完了,依然有念想,依然该想什么想什么,该怎么办怎么办。母亲并非没有眼泪,我看到过她眼泪的浑浊,也看到过她眼泪的干涸。母亲的眼泪不是无情,那是人的痛苦。母亲不是一般人,可最后还是只做了个贤惠的妻子、严厉的母亲并养育了我们。
大姐是名老师,一直都是。大姐小的时候,便是我们的“秋老大”。大姐任性、认真、倔强,不知人情世故,但眼泪也如父亲一样泉涌。每次,说到伤心的事,没有哭声,就听见哭腔,一听见哭腔,就只见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大姐的眼泪,很多,很清澈,每次哭完了,宣泄完了,人也就安逸了,不难过了。大姐的眼泪也那么接近真实。
二姐是一名工作者,一直都是。二姐小的时候,很苦,因为子女众多,父母照顾不过来,对她的关心其实也不少,只是那时我还小。二姐理性、认真、倔强,深知人情世故,所以眼泪不多。每次,不,我见二姐哭,从小到大,不超过五次。她哭的时候,总是用手或什么遮挡住脸,遮挡住我们的视线。然后,声音哀切,泪水如注。等哭完,双眼红肿,泪水依旧在眼里打转,不得不让人心生感叹,这是哭了多大的一场。哭完了,宣泄完了,人也就安逸了,不难过了,二姐的眼泪也那么接近真实。
我是一名工作者,将来倒不一定会是。我小时候很苦,尽管父母已经竭尽全力。大姐穿的衣服,二姐穿,俩姐穿的衣服,我穿。没有太多的物质,边疆山区彝区,那是没办法了。我脆弱、认真、感性,深知人情世故,我有时候想哭,但我没那么多眼泪。我是痛苦的,每次哭,声壮如牛,哭声震天,但未见眼泪。于是,我的哭太假,假到挤不出一滴眼泪。有时候,有很多伤心事挤在一起,我只能借助酒。几杯清酒下肚,泪也就下来了,默默的,没有哭声。哭完了,事情依旧是事情,伤心依旧伤心,只是眼睛没那么浑浊了,清澈了。我以为我不是一般人,因为我一直都很愤怒。
眼泪是好东西,我们这样想着。我和俩个姐姐,长大了,以为眼泪是宣泄、发泄的好方式。所以我们努力的追寻眼泪的快感,随意的、随时随地的挥洒着我们自以为慷慨的眼泪。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父母老了,眼泪开始多了;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父母老了,眼泪开始没有了;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父母老了,就连哭声都那么小了;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父母老了,哭声都接不上了;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父母老了,眼睛没有了光泽。
眼泪是真实的,我们是真实的,父母是真实的,父母老了也是真实的。一滴眼泪,一刻华年,我们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