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记得，那天傍晚，在教室明亮的灯光下，爸爸苦口婆心的劝说；他记得妈妈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一向慈祥亲切的妈妈一整晚上都没有露出一点笑脸，反而愁容紧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记得更清楚地是，钟老师，那个一向强势，走路虎虎生风的女汉子老师竟然哭得梨花带雨。吓得本来还在哭泣的他不敢再流泪了。他记得老师情绪激动，但是很多话语他已经记不清楚了。老师说了太多话。

平心而论，他并不算一个特别淘气的孩子，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中午，在宿舍里，管理宿舍纪律的阿姨向老师投诉到：张佳在宿舍表现不好，昨天很晚了还在讲话。钟老师连珠炮似地说：哼，那么多话讲，今天下午留下来讲一个小时再走。

张佳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今天刚好是星期五，接送的日子。三点四十分，家长们就可以进入校园，将孩子们接走了。如果，留一下小时，就意味着四点四十分才可以离开。而且，被老师投诉，周末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啦。

昨天晚上自己虽然讲了话，但是也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讲呀，那个陈卓和我一起讲了，没见他被批评？哼！

张佳组织着语言，正想极力为自己开脱两句，钟老师已经如风一般走到别的宿舍去了。一直以来，他并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孩子。他只是比较淘气一点。

下午回到教室，布置作业，整理东西。看到钟老师严肃地站在讲台上，他终于没敢鼓起勇气去请求老师谅解。

怎么可以留堂呢？

眼看着接送的时间越来越近，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能留堂呀，爸爸会不高兴的。

老师讲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周末作业也没有抄。他低着头，在桌面上的方格纸里拼命乱画。

一定不能留堂。记得前几周，才被老师投诉过一次。那一周，他和另一名同学课间疯疯打打。那位同学跑出教室却又将教室门关上了，他伸过手去抓门，却又时机不对，刚好中间三个手指被门夹破了皮。痛得他鬼哭狼嚎，虽然没有缝针，也贴了发几天创可贴。他和另一名同学都被老师狠狠地教育了一顿。当周接送那天下午，他被钟老师留下来教育了半天。回到家里，爸爸妈妈又一起给他讲了好多，当然主要是爸爸讲，妈妈不爱说话，妈妈只是听。

前一段时间老是刮台风。张佳的爸爸开店铺，五金店。因为大雨下了好几天，一楼的都快进水了。他爸爸连续工作十多个小时，才把一些重要的水淹了会受损的商品搬到二楼。

爸爸的风湿关节炎都累发了，腰也累得直不起来了，妈妈还买了膏药来给他贴。张佳看了很心疼。他也帮着爸爸搬了很多零碎的东西。重的爸爸一律不准他碰。

好几个星期，爸爸的腰痛都没有缓过劲来。他不想惹爸爸生气，他不想留堂。

电风扇呼呼地吹，吵得人心烦，虽然开着空调，他依然心烦意乱。

老师讲了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直到钟老师说：大家去上洗手间，我们准备接送了。

于是，大家陆陆续续地上洗手间，回教室，走廊上聚集了好多还得早的家长。接送桌摆到教室门口，接送开始了。谁也没有留意到张佳的失魂落魄。他磨磨蹭蹭地走到教室门口，先去上了一个洗手间。老师并没有特别留意到他。

每间教室门口都热闹非凡。他又磨磨蹭蹭地从厕所出来，远远望见自己班的教学门口挤满了家长。不过，没有他的爸爸妈妈，他只需要瞟一眼就可以辨认出自己的父母。

不行，不能让张老师再投诉了。我还是到校门口去等爸爸妈妈吧？这样也许我就可以先把昨晚的事情讲给他们听。他们一向通情达理，一定不会怪我的。

好吧，说干就干。跟随着一群接了孩子下楼的家长，张佳也下了楼。没有谁留意到他，因为他就和所有跟着父母回家的孩子一样。守楼梯的阿姨只是看了他一眼，疑惑他怎么没有背书包。但他眨眼已经远远地离开了楼梯，远远地离开了阿姨。又一拨人潮涌过来，阿姨顾不上他了。他走到了大门口。大门口的保安丝毫不含糊，不让他离开校门。他说：我要等我爸爸妈妈，他们应该来了。

那们表情温和的保安说：你坐在凳子上等吧。

他坐在校门口的凳子上，想想自己的经历，越发地觉得自己委屈和可怜了。他的眼眶湿了，渐渐地更加难以抑制。

傍晚的太阳依然火辣辣的。爸爸牵着孩子回家了，妈妈牵着孩子回家了，大家都说说笑笑，每一辆车开出校门，都显得那么欢快……可是自己呢？唉，早知道，就不要这样子了。

“你怎么啦？”神思恍惚之间，有人在问他。他抬起头，那是熟悉的校长呀。

他害怕了。半天不敢说。

“是不是找不到爸爸妈妈了？你哭什么呢？”校长关切地问。无奈，他含糊地将事情讲了一下。校长似乎也没有仔细听。只是看到他泪流满面，感觉到他的情绪是非常不稳定，就找打电话找了一个生活阿姨来把他带回教室。

教室里同学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老师一看到他，简直快疯了。钟老师问：你到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在找你？

钟老师反复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不一会儿，年级组长来了，也不是他们班的数学老师。再过一会儿，他的爸爸妈妈都来了，原来，半个小时之前，他的爸爸妈妈都已经来到了教室门口。那时，老师才发现他没在教室。爸爸妈妈和同学们都加入了去寻找他的行列。

爸爸妈妈倒还淡定自如，虽然也看得出来有些紧张，但是钟老师简直是疯了。

班上的最后一个学生也被接走了。他和爸爸妈妈老师级组长都坐在教室里，开始交谈。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今天跑出校门，出了任何事情，你影响到的不光是你的家庭，你可能会中断我的职业生涯。我从此再也没有能力做一名老师。你明白吗？张佳，当我站在讲台上，面对学生时，我将无法接受自己班的学生因为自己的工作发生过这样的事故。我没有如此强大的内心。万幸的是，今天没有出任何事，皆大欢喜。但是，这种做事方法是不对的。怎么可以那么不负责任？你不可以自私到不考虑任何人的感受……”

钟老师终于冷静下来，流畅地表达着自己的谴责。张佳也终于冷静下来，开始认真聆听老师的话语。他从来都是一个懂道理的孩子。只是，很多时候，老师以为他不懂道理罢了。

事情以他的深刻长篇的说明书收尾了。

从这件事以后，慢慢地他就变了。

变得老师和同学们都不认识他了。

刚好，他调到与一个学霸同桌。那个学霸的一大乐趣就是练字。每日用不同风格的纸横写竖写，摘抄着各类好词佳句，名段名篇。张佳也开始学着同桌练字，摘抄。

摘抄每周老师会检查一次。根据每位同学摘抄的数量及质量会有不同的加分。

张佳渐渐地成了小组摘抄最多的那一名学生，渐渐地成为了班上摘抄及加分最多的同学，超过了学霸。那天，钟老师当着全班深情地表扬张佳，说他的摘抄不光数量多，一周写了二十页，而且书写漂亮。钟老师还让张佳介绍经验，是如何做到短时期内书写进步那么快的。

同学们向张佳投去了羡慕与钦佩的目光。

寒假即将到来，那次期末考试，张佳进入了班级前十名。

他依然不爱说话。他把要说的都写在了本子上。摘抄本的扉页上，他工工整整抄着一句话：今天让你爱理不理，明天让你高攀不起。

大家都说，短短一年时间，张佳创造了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