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是把好剑,锋芒毕露,剑尖染血。
沧大师的脸一直在抽,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死在这个看起来颓废得一塌糊涂的人手里。反正他那张抽搐的脸很快就僵掉了,面目可憎得很。
噢,对了,这把好剑的主人就叫郝剑,是个刀尖舔血,以杀人为生的刺客。
郝剑抽回剑,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苍老男人。这个男人曾救过自己三次,他说,善良必要有些锋芒,才不变为软弱。
郝剑混浊的眼睛如死灰般寂静,嘶哑而低沉地道:秃驴,我从不软弱。他慢吞吞用手帕擦尽剑上的血迹。一手拎起沧大师的一条腿,一路拖出了寺庙。
为什么要拖呢?因为他的手筋是被挑断过的,郝剑使不上力。
出了寺庙左拐有个院子,院子里有个小破屋,屋里有个大澡盆,盆里有个女人。郝剑直楞楞地踹开门,把沧大师往那儿一搁:“他说他总喜欢偷看你洗澡,可又不敢和你讲,他是个和尚。”
一秒,两秒,三秒…………
女人的尖叫声刺破静谧的午后时光,仿佛无数尖锐的剑,在同一时间张牙舞爪地汹涌而至。不过她没叫多长时间,剑刺破了她的喉咙,在她死之前留下两个字:好贱。郝剑知道那女人说的是好贱不是好剑也不是郝剑。
然后他把他们埋在了一块。
沧大师是这间小寺庙的主持,其实也就一破和尚,在没出家之前名字叫沧州,沧州沧州,曾经抢了几条江河的强盗死在了庙里。那女人叫柳叶,柳叶柳叶,曾经名满江湖的妓女死在了澡盆里。
作恶的,总会有惩罚,苍天从来不会轻易饶过谁。相爱的,总是因为世俗不能在一起,那他就帮帮他们。生不能衾,死总该同穴了吧。
郝剑就想了,那他这个杀人无数的刺客最终又会在哪里呢?
幸好这个问题没有纠结他太长时间,一只箭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穿透了他的肩胛骨。他好像又听见那个女人在说他好贱了。好贱好贱好贱…………
他抬抬手,手耷拉着,这是他以为的好姑娘留给他的记念。
那时他15岁,一直单纯地以为青梅竹马,便可以举案齐眉了。
她说什么,他都答应,只要她开心就好。腊月天寒地冻的,她说想看冰雕,他就彻夜不眠在外冻了一宿,差点把自己冻成冰雕;她说想吃云吞,他就快马加鞭从别县买回来给她;她说胭脂不够好看,他就去抢了云锦店里最贵的胭脂。
她说什么,他都奋不顾身。
可是后来呢?
后来,她和相好一起谋了他的家产,挑了他的手筋,她说,不爱了,不,从来没有爱过的。
郝剑哭着笑了,人家又不喜欢你,死缠着人家做什么?为了那个女人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都把你当狗使了,还要贴上去,好贱呐——
不把自己当回事吗?恐怕是深入骨髓的自卑吧,那种被压抑住的天性,既自傲地想要睥睨众人,又自卑地觉得自己不配,哈,多矛盾,多可笑!
郝剑知道,柳叶临死前说的好贱,是对着沧州说的:啊哈,明明都为了这个男人从良了,可这个男人偏偏出家了,到底是命运弄人还是因为自己一直不敢表达心意?是啊,她这样的女子,千夫所指,又怎么配得到眷顾?
沧州说的也是好贱:他天天偷看柳叶洗澡,也天天对着佛祖忏悔,想着女人有话说不敢讲,有胆偷看没胆承认,侮辱了佛家的名声,耽搁了人家姑娘的时光,啊哈,是佛一直拉我向光明,还是因为世俗禁锢了我?罪过罪过。
沧桑的只是人心,该死的,说不出口的情感。哈,怎一贱字了得?
那、究竟是谁杀了他呢?郝剑哼了两声,血就那么争先恐后得喷了出来,有着沙沙的声音。不过一个杀手被杀,这不很正常么,仇家那么多,数都数不过来。
郝剑在想,情爱是什么。应该是一把好剑。能斩得断孤傲刺得破假面劈得了自私砍得碎自尊,然而同时,用力太猛了,自尊断了孤傲没了假面破了,活着的未必坚强,死了的也未必沉沦。
郝剑有一把好剑,当那个他认为的好姑娘玩弄他他却仍讨好她的时候,那女的说,好贱,然后郝剑用那把好剑刺穿了她的心脏,那是他的杀手生涯里第一个杀的人,那个时候郝剑用那把好剑刺破的不仅仅是她的心脏,还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