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品就代表人品。
前天,我照常把小推文分享到盆友圈求关注。之后,我的评论区里出现了上面这句话。留言的,正是我那喜欢喝酒的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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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有个毛病,划掉,我的意思是“习惯”。每次他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就会给我发短信或者打电话。而且,还是用我妈的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在酒精的催化之下,他才能从记忆深处唤醒对我的想念。又或者,是不是只有在醉酒的掩饰之下,他才能含糊不清地说出一句“姑娘,想你了”。
每次听到我爸大着舌头,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叮嘱我这个那个,我的汗毛就不由得因为肉麻而竖竖起来。有时,我甚至还会脑补满脸涨红的他,窝进沙发里或斜躺在床上,眯着眼睛讲电话的样子。但是,依然有很多个瞬间,在电话这头的我,突然就被一团沉重而又柔软的东西堵住胸口。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又被硬生生地逼退回去。
上班之后,我差不多要大半年才回家一次。虽说我的确不是一个恋家的人,但看着匆匆流淌过的岁月,在他脸上刻出深浅不一的纹路,在他两鬓染上浓厚不均的苍白,我的心又像被人狠狠攥住那样难受。想表达些什么,但似乎又说不出来。末了,在临别的时候,挥一挥手,大声告诉他:注意身体,少抽烟少喝酒,不用担心我。然后,迅速别过头往前走,把泪水和酸楚藏在看不见的风里。
记忆里,我爸是一个古板而沉默的男人。他不爱说话,但在需要展示家长威严的时刻,又会用生硬的语气大声斥责我和我哥。我爸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像一座冷峻而沉寂的死火山,在黑暗里用一根接一根的烟头填满整个烟灰缸。我知道他在压抑着心里的不快,我也知道他终究不会用言语发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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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中之前,我爸因为工作缘故需要经常出差。所以,我和我哥的饮食起居、学业督促都由我妈一个人承担。我爸去开家长会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踏进哪个班级。还好,当时只有一所中学,否则他可能都不知道应该走进哪所学校的大门。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几乎没有见过我爸。每晚我上床睡觉的时候,他还没回家。每天我出门上学的时候,他还没醒来。但是,我能在家里发现他买来的零食,比如放在窗台的那箱真知棒。我爸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空姐发了一个小小的餐盒,他舍不得吃,只想着要带给数千公里之外的我们。直到现在回家,路过街边的小超市,我爸都一定会问我“要不要进去给你买点饮料或零食,想喝可乐还是雪碧”。
我爸就是用这样起早贪黑的忙碌,为我们换来漂亮的白球鞋、成摞的课外书、崭新的作业本、美味的小零食等一切记忆中无比美好的东西。不太懂事的我,有一天回家后看到我爸,还仰起头傻傻地问“老爸,你怎么回来了”。后来再回想起,觉得自己真傻,自己的家当然要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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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的九月,正是大学报到的时候,我爸带着一家人一路从甘肃游山玩水到湖南。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坐客轮,也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我爸的阅历竟如此丰富。站在宽广的马路边,看着快速驶过的密集车流,第一次走进大城市的我,紧张得不知道怎么迈开双脚。站在一旁的我爸,轻轻握住我的手,带我从容地穿行过拥挤的路口。那一刻,我慌乱的心跳突然就恢复了平静。
毕业后,我的求职之路颇为坎坷,但依然坚决地倔强地选择了南下。背离家长意愿的结果就是,每次在短暂的电话里,我都要听他唠叨“你在深圳是不是过得很可怜,要不你就回来吧”……直到某天,他特别激动地告诉我“XX单位有一个特别好的工作机会,你赶紧回来吧”,我再一次无奈而又冷漠地答了一句“我在深圳挺好的,而且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回去,你就别再瞎操心了”。这次,他终于没有按捺住心里的怒气,冲着电话这一端的我吼道“以后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你要是吃不上饭,也别来找我”。作为他的女儿,我内心压抑着的小魔鬼被激发出来。我冲着电话喊道“放心吧,我饿死也不找你”。然后,我们就带着各自的情绪,重重地按下“挂断”。
可是,他是一个不守信用的人。在那通不愉快的电话结束后,他依然又无数次打来电话劝我回家,有时柔声细语,有时又大发雷霆。而我,是一个非常守信用的人。我最终还是选择在深圳这片年轻热情的土地上扎根。成家之后,我开始不遗余力地邀请他和我妈来一趟深圳。可他们总是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每当他们说“现在不行啊,以后吧”,我的鼻子就开始微微发酸,但又用一句淡淡的“随便你们,不来拉倒”填补进心里那个空落落的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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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去年的十一月份,他们才拎着大包小包来深圳看我。我怀揣着酝酿已久的激动,去机场迎接他们,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捧了一束暖暖的浅黄色玫瑰花。当我爸和我妈跟随着人潮走出来的时候,我感觉他们陌生而又熟悉,一种复杂的心情朝我汹涌袭来。那几天,我们一起去了东部华侨城、去了珠海、去了香港、去了澳门。在香港的金紫荆广场,他们说“怎么这么小,和电视里完全不一样嘛”。在澳门的大三巴牌坊,他们说“怎么这么破这么挤,好像几十年前的兰州”。我在心里偷偷地笑了,然后用相机把他们定格在那个瞬间。
在香港的时候,我带他们穿过错综的地下通道,走进富丽堂皇的时代广场。去过的盆友一定不要笑我,因为对于我爸妈而言,那里的确称得上富丽堂皇。我们在一些价格并不昂贵的店铺前面停住,我跟爸妈说“这里不太贵,要不就逛着买几件衣服吧”。他们在楼层拐角处发现了一家童装店,两个人一声不响地走进去,然后拿起那些可爱的小衣服低声讨论“我觉得这个挺好看,不过就是不耐脏”。当翻开价签的时候,我看到我妈的嘴巴张开形成一个圆圆的O型,而我爸作为见过大世面的男人,倒是比较淡定。最后,他们为自己的小孙子挑选了一件看起来很保暖的小棉衣。我去柜台付账时,我爸把我挤到一边,问售货小姐“多少钱”。我把他打开的钱包又重新合上,掏出港币放到柜台,跟他说“人家不收人民币”,我爸才“哦”的一下反应过来。
童装店的隔壁是女装店,我想进去看看,就让他们在门口稍微等我一下。待我拎着纸袋出来的时候,感觉到气氛里有一丝微妙的别扭,他俩谁也不理谁。我开玩笑地问怎么了,他们还是不说话。走了一会儿,才又听到我妈压低声音数落我爸。我立马就明白了,肯定是我爸怂恿我妈放肆消费一把,然后我那节俭而敏感的老妈就突然生气了。因为我爸来之前跟我说想换一个剃须刀,我就在苏宁给他买了一个飞利浦的,几百块钱,是一个能让他们安心接受的价格。一直到返程的地铁上,他俩的情绪才得以真正缓和。也许,香港过度的拥挤和繁华,确实会对路过它的外来人造成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在离开深圳前的晚上,我爸非常正式地让我拿出纸笔,要和我们好好计算一下这次行程的所有花费,弄得我和小明哭笑不得。小明说“爸,你别这样,本来就是请你们来深圳玩,顺便看看我们过得都挺好,让你们放心就行了”,我也附和着“一家人,谈什么钱”。但是,我爸却义正言辞地说“一家人也要明算账,你们挣钱也不容易”。最后,我们没有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但是,送走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在整理床铺时发现了压在枕头下的一叠钱。
在他们回去前,我给他们预定了几天在三亚的行程,毕竟一年也出不了几趟远门,就尽量多看看那些漂亮的风景。我爸在按照我特意为他编写的行程安排,抵达我提前预定的酒店并办理入住之后,就急吼吼地给我打了一通电话。“你这丫头怎么那么不懂事,订那么好的酒店干什么,多费钱”,透过电话,我听出了他裹在责备里的幸福感。后来,我妈跟我说,他办理入住时还问前台能不能退掉换个便宜的房间,结果前台告诉他“不好意思,已经预付过费用,无法更换”。等他们回家之后,我把他们留下的那叠钱又尽数打回到我妈卡里,自然也免不了再接到一通“责备”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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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我就又想起了小明的爸爸。某一年,他也是这样把一摞厚厚的钞票藏在枕头套里留给我们。我跟小明打趣道“你看你爸多老谋深算,藏得这么隐蔽”。当我们把钱打回给他的时候,他真的生气了,紧锁着眉头,不愿意跟我们说话。想起每一年我们回家,他都要驱车三百多公里来兰州那偏僻的机场迎接。尽管,长时间的车程会让他膝关节处的骨刺疼得更加剧烈。
父亲的爱,就是这样的深沉浓厚。他们很少像妈妈那样,在电话里无比自如地吐出一句“我好想你”。更多的时候,他们会把爱偷偷埋进“吃饭了吗”、“少加点班”、“早点回家”、“钱够花吗”这样简单的字眼。我们常常因为工作的压力,在接起他们电话时,不冷不热地敷衍几句就匆匆挂掉,甚至迅速用手划过“拒绝”的按钮,而后又忘记再回电话过去。
在等着我们回电、在等着我们回家的一分一秒里,他们生命的沙漏在点滴流逝。然而,奔波在另外一个城市的狠心的我们,也唯有在那些特殊的日子特殊的时刻,才能被他们隐忍厚重的父爱感动得泪流满面。每次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都在心里恨恨地问自己,“你怎么能那么坏”。
相比爱看书会弹琴的DD姑娘,我确实幸福太多。虽然错过了很多共处的时光,但我依然还有很多机会去弥补。当她红着眼圈跟我说“我爸生病去世了,现在我很想他”的时候,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去安慰她,只能咬着嘴唇用手摩挲着她的肩膀。其实,我也明白,再怎么温柔的话语也都无法抚平她的想念和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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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潮水一旦袭来,便难以阻拦,然后就变成了一篇四千字的长文。也不知道有多少盆友,能够耐心地读完。在屏幕另一端的你,我不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如何,是不是突然很想给你爸打一通电话。如果想打,那就赶紧打吧,千万别忍着。哪怕打过去只能听到“已关机”的回复,哪怕半夜会把他从梦里吵醒,哪怕接通后也说不出什么话。因为,一旦错过了此刻,你可能还要再等很久很久,才能重新感受到这份猛烈拍打在胸口的想念和感激。人生最大的过错,就是错过。有些机会,你一旦错过,也将成为此生都难再弥补的缺憾。
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望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
朱先生的《背影》,当初看时觉得真矫情,现在再看,却是一番让人潸然泪下的酸楚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