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老街探幽
作者 王永兵
运漕老街长且岔道多,如果没有熟人领着很容易迷路。振华边走边介绍说,资料上所记载的许多建筑物,像镇西街和上大街的孝子坊、翰林坊、贞烈坊、贞节坊等牌坊早已被拆毁,现在保存比较完好的有10来家宗祠和一些两层砖木结构、瓦顶的明清徽派民居。有人问,我们去哪里?振华说,西大街,那边古建筑特别多,而且也是运漕中学的南门,金桥兄将在那里和我们汇合。“过街木楼石板路,青砖小瓦马头墙。”这两句诗写出了运漕老街的特色。一行人顺着下大街向北经土地巷往西大街方向进发,大家边走边看,土地巷悠长宁静,走在清幽光滑的石板上,一股历史的沧桑感油然而生,偶尔有人骑着电瓶车或三轮车从身边走过,也是悄无声息,生怕惊动四周街坊。然而无论是土地巷还是西大街,除了偶然可以看到刚刚翻修的古式新房子,大部分是一些较为破旧等待修整的房屋,沿街店铺的门大都关闭,整条街道仿佛睡着了一般,走在这样的大街上你都不敢高声说话,否则就与四周的景象不协调。默默地在走在如此寂静的青石板路上,心里不觉得产生这样的疑问,曾经热闹非凡、挤破大街的人流哪些去了呢,还有那曲折起伏、乡音十足的叫卖声又哪里去了?是否沿着这青石路不断地一直走下去,就能追到那曾经熙熙攘攘的人群,汇入到历史的喧闹和繁华中?
从地图上看,土地巷是连接东西大街的重要通道,得名原因不详,或许过去这里有过土地庙。顺着土地巷往西经过一条贯穿南北的街道,沿着这条街往北可通小北门,向南可达小码头,两个小字和东边的那条主街上、下大街相区别,这样的命名既对称又主次分明,再次彰显了运漕人的智慧和精干。此外,小码头也是为了与下大街的大码头相对应,同时大小码的交错也暗示当年运漕水上交通的发达。其实运漕的小码头很多,过了十字路口,沿着西大街走,会不断碰到通往南边裕溪河的小巷:湾巷、铜仁巷、徐严巷、姚家巷、当铺巷……几乎每一个街巷的南端都有一个小码头,大大小小的街巷所连接的大大小小的码头,似乎在不断地向游人叙说着运漕曾经拥有的繁华和富足。过了铜仁巷的丁字路口,我们来到了美人靠民居。美人靠属于典型的徽派建筑,徽派民居多为四合院,大户人家往往在二楼天井四周设置靠椅,作为日常的憩息和活动的场所,古代女子轻易不见生人,她们一般只能待在阁楼上,寂寞时只能倚靠在天井四周的椅子上,遥望外面的世界,或者窥探楼下的动静,这样的建筑雅称“美人靠”。美人靠真正的含义却是美人拷,是古代女子地位低下不自由的一种象征。但开放通脱的运漕人对女子的管束并不那么严厉,这里的美人靠是面向街道向外敞开的,据说美人靠上的女子如果性格开朗、胆子足够大还可以和楼下或街道上熟识的男子说话。
(老街深处走来的现代女孩,须放大才见)
过了姚家巷丁字路口便到了老街著名的景点李鸿章当铺,不巧的是我们去看的那一天正好是休息日,大门紧锁,振华便打电话寻找掌管钥匙的人,这时金桥兄也在含山县城赶过来,他以前在运漕中学工作过,有一些熟人,于是帮着一起打电话联系,但最终还是没有联系到工作人员,好在金桥兄对运漕老街的掌故十分了解,亲自做起了导游,这样就弥补了我们没能进去观看的遗憾。据金桥兄介绍,李鸿章在镇压剿灭太平军和捻军上功劳极大,受到清廷的赏识,后来办洋务建水师,位极人臣声震天下,他的家业由此也越来越大,李鸿章当铺属于其家族产业的一部分,由于李鸿章本人的地位和影响,李鸿章当铺遍布安徽省各地,尤其是在安庆、芜湖为最,开设在运漕的李鸿章当铺,其经营者是李鸿章的四弟李蕴章,当铺的官称,是“元和质”典当铺和“道隆”钱庄,为五进四开歇山式悬山顶砖木结构平房,有四进五间,建筑面积516平方米,为当时运漕镇规模最大、最有影响的商号。
其实李鸿章与运漕的关系不仅仅限于当铺,他和运漕有着特殊的关系,这里曾是他成功避难的地方。咸丰年间,李鸿章率肥东团练在运漕、东关、巢湖一带与太平军激战。有一次在东关被太平军打败,狼狈不堪的李鸿章逃到运漕袁百顺家躲藏起来,太平军随后追到袁家搜捕,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没搜到他,逃过大难的李鸿章特别感激袁家和运漕。若干年后李鸿章身为清政府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开始以实际行动回报袁家和运漕镇,他在这里先后购得良田10万亩,并开设江北第一仓李万兴、李巨兴仓,同时委派大儿子李经方在运漕大举开发房地产,以至于“一个运漕街,半个含山县”都属于李氏家族。李氏家族在运漕购买的田地延及相邻的无为,相传李鸿章后来还将无为的地产作为女儿李菊耦的陪嫁。说也奇怪,“敏而能诗”年方二十的李菊藕偏偏看上年过四十已经三婚的父亲幕僚张佩纶,更奇怪的是李鸿章不但不反对这门亲事,反而赠送田产并亲笔书“兰骈馆”三字横额悬挂在女儿女婿的房中。张佩纶非等闲之辈,他曾官至船政大臣,却因为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与法国军队海战兵败闽江,被清廷遣送到边地戴罪立功,期满后做了李鸿章的幕僚,不想被
二小姐看上,做了李鸿章的乘龙快婿。但张佩纶并没有因此而高兴,他投靠李鸿章本来是指望李日后能推荐自己东山再起,但做了李的女婿之后,李会因为避亲不予举荐,这样反而断送了自己的前途。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张佩纶所料,李鸿章再也没有推荐他做官,不得已张只好捐钱买官,结果被慈禧太后知道,慈禧对打败仗的张佩纶十分反感,买官之路又被堵上。张的后半生因为仕途阻塞比较失意,但在婚姻上却十分成功,老夫少妻感情融洽,经常在一起作诗吟赋、探究历史、臧否人物,好不逍遥。1902年张佩纶病逝留下一双儿女,儿子叫张志沂,女孩叫张茂渊,他们分别是现代著名作家张爱玲的父亲和姑姑。正是因为无为这份家业,张爱玲小时候常常来无为小住片刻,她日后的作品中留下不少关于无为的记忆。张爱玲的父亲张志沂和李鸿章的孙子李国杰是同时代人,有着相同的爱好,命运也大致相同,两个人都是公子王孙,娇生惯养,好逸恶劳,挣钱的本领没有,花钱的本事特大,李家在运漕的家业几乎被李国杰变卖一空,现在的运漕镇除了李氏当铺再也看不到其他痕迹,张家更是如此。富不过三代,这就是中国人总结出来的历史规律。而我们从李鸿章对待袁家与运漕以及女儿婚事上,可以看出他的知恩图报与惜才宽容、公私分明。真实生活中的李鸿章和我们从历史书上看到的李鸿章并不是一副面孔!/p>
(向氏老宅后进门楼上的砖雕)
在李鸿章当铺的斜对面还有一处著名古建筑叫向氏民居,这里以砖雕而闻名,门楼上的“霞蒸百福”四个字历经百年依然清晰生动,再上面的雕花也完好无损,充分证明的古代民间建筑艺术尤其是砖瓦烧制技术的高超。向氏民居有好几进,走到最里面,遇到现在的房主人,便上前打听,房主人说自己是后来才搬来的,原主人是谁他也不知道,但他告诉我们,原主人姓氏可以从门楼上的雕刻中看出来,我们抬头看了看门楼果然看到动物形状的雕像。据有关资料介绍向氏民居现在的主人叫尹维仙,实际上尹维先并不真正住在老宅子里,他住的屋子只是与向氏老宅相通而已,因为年久失修,老宅其实并不能住人。尹的文化水平看来不高,他自己并不知道住的地方叫什么,他指我们看门楼上的雕刻说,你们看那看起来是不是像一个鱼头,说明原来的房主人姓余(鱼),我们当时也没看资料,于是纷纷点头说是,其实那是象鼻形状的雕刻,暗示房主人姓向(象)。一群读书人被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人糊弄,尽管不是出于故意的,也颇具讽刺意味,这背后其实反映了整个知识界乃至整个社会对于历史的轻视以及对古建筑、古民居等民间文化艺术瑰宝的冷漠。现如今,通过查阅资料终于弄清的它叫向氏民居,早在2010年就被含山县政府确立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但7年过后,我们甚至没找到一块标注名称的指示牌。难道一定要等它完全倒闭毁坏后才修建吗,那修建如新的建筑还叫古代民居和文物吗?即使是查阅资料,也仅仅知道它叫向氏民居,至于向氏民居的前因后果一概不载,问现在的尹姓主人,他也不知道,反正是人去楼空,无法查找。想想也是,这样的大户人家,在动荡不安的中国社会中,很难善始善终,他能躲得过太平军,不一定躲得过革命军,躲得过革命军,躲不过新中国对地主、富农阶级的镇压。当革命不是为了建立一个完整的国家制度,不是为了保护人的生命权和财产权,不是为了让国家强大起来、让整个民族富裕起来,这样的革命便失去原初的意义,它不但不是推动历史进步的力量,反而是阻碍历史进步的绊脚索。所谓富不过三代,表面上看充满辩证性,而实际上是中国人长期总结出来的社会规律,社会动荡不定,今天的财富可能成为明天你死亡的理由,与此这样等着被人打家劫舍均贫富,还不如将祖先的财富挥霍掉,所谓的浪荡子在中国总是层出不穷,那是有一定的社会根源。没有明确的国家概念,没有完善的法律制度,千百年来中国的历史就在一治一乱中循环往复徘徊不前。富不过三代,背后暗藏着的是历史循环论的心理阴影。其实,何止向氏老宅,运漕镇上所有的老宅不都是难逃这样人去楼空的命运?我们曾经有一段时间对革命的理解是否太过于偏执和狭隘?中国的历史真应该值得好好反思!
2017年7月29日邢修海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