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一双钉着铁掌的黑靴子颇有节奏的敲击着青砖地面,踏着这双靴子的人头顶一盖半圆形的白皮铁盔,身着一件被熏的发黑的白色粗布衣,和一条同样沾满煤灰的深蓝收口裤,裤腿整齐的塞在靴子里,前面罩着一条肮脏不堪的猪皮围裙,头上绑着一只旧护目镜,镜片上混着煤灰和机油,盖住了那双精致的杏仁眼。即使如此不堪,她仍昂首阔步的行走在大路中间,她身后拖着一串长长的队伍,他们的衣着基本一致,都是一副脏兮兮的工人打扮,只不过他们走路垂头丧气,含胸驼背,与夹在道路两边衣着华美的富家子弟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些狼狈不堪的人是东都实学院的学生。
“你们看她那个样子……”一旁三五成群的富家千金们做作的用扇子或手帕挡住嘴巴,刻薄小声笑着。
“看她那个走路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将军打了胜仗,在那耀武扬威呢。”这无趣的调侃却激起了一阵哄笑。
“将军?我看最多是山寨里的土匪头子。不信,你们就看看她带着的那帮乌合之众。”旁边站着的公子哥们此时也来搭腔,并成功的引起了女生们的嘲笑。
这些公子小姐则是是东都文学院的学生。
而她,那个昂首挺胸的将军或是匪首,依然自信的走在队伍最前面,铁掌敲击着地砖,发出规律的“哒”“哒”“哒”的脚步声。
围观的路人又看了一会儿,就各自散了,毕竟这情景并不罕见,几乎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两回。
这支灰头土脸的队伍在她的带领下走进了道路尽头的一幢白砖黑瓦盖起来的厂房。室内杂乱的摆着一排排长桌,上面堆放着各种工具以及稿纸,虽然现在还是下午,但厂房里已十分昏暗,叫人不愿久留。
众人三三两两的进入自己的位置,有的自顾自的摆弄起桌子上的工具,有的对着稿纸指指点点。整个厂房都充满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如入菜市。
刚才领头的那人脱下铁盔,爬上厂房中央搭建的简陋的木台上,用力跺了三下脚。
“咚”“咚”“咚”。整个厂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同学们,在我们的努力下,‘铁马’这次的时速达到了三十七里,比上回快了五里,这是一个重大进步,大家做得很好!”她试图激励台下垂头丧气的众人。
“才三十七里有什么用,马儿最快时速可达六十里,我们八十多号人忙活小半年了,都还跑不赢乡下的野马!”不知是谁大声抱怨了一句,台下顿时炸了锅。
“是啊!‘铁马’跑得不够快,肯定是煤添少了……”还没等他说完,就有人跳出来反驳:
“鬼话!你有没有看过炉膛里清出来的煤球,把外面烧红的那层拨开,里面根本就没烧到。这样下去加再多煤都是见鬼的!”
“那就把煤球碾碎了烧,这样烧更的彻底。”
“彻底倒是彻底,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煤粉刚进炉就烧没了,火忽大忽小,锅炉怎么办?怎么烧蒸汽?”
……
台下越吵越凶,她想制止他们,但她喊出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一波接一波的声浪之中。
正当她束手无策之时,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成功制止了这一片混乱。
“同学们,我是你们的司务长,安泽江,请听我说两句。”
众人将目光聚焦到台下,只见一个梳着整齐发髻,身着灰袍的青年,手持一喇叭状传声筒对着他们。
“我们这样吵下去是毫无意义的,所以我提议,大家现在各自准备自己的方案,明早八点,还是在这里,大家一起审查每个方案,如何?”他建议道。
这个毫无新意的建议出人意料的获得了众人的一致通过,厂房里逐渐安静下来,大家纷纷埋头整理起自己的方案去了。
可此时瘫坐在台上的她,却显得有些沮丧,可能是在责怪自己没有镇住场面吧。
“林澄月,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安泽江仰起头对她说。
她不情愿的从上面滑下来,被动的朝安江泽走过去。
“干嘛?”她沮丧的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成分。
“嗯,我们还是出去说吧。”安泽江有点不好意思。
“你真麻烦。”林澄月抱怨道,但还是随他朝门外走去了。
“怎么搞成这样啊,熏的跟李逵似的。”安泽江面带笑意,话里没有一丝责怪。他双手攀到林澄月脑后,解下她那只脏兮兮的护目镜。
“铲煤的那个今天心不在焉,风口盖上了,”林澄月撇撇嘴,“然后炉膛差点炸了,我去开风口,就被熏成这样了。”
她以一近乎敷衍的语气叙述了一件极度惊险的事情。
“下一次遇上这种事就直接跳车,‘铁马’毁了还可以再造,你一定不能出什么闪失。”安泽江叮嘱到,看来林澄月没有敷衍过他。
“你这么关心我啊?”林澄月突然抬头,面带笑意,她那双眼睛眯成了两条柔美的曲线,两只眼睛整体上挑,内眼角却微微下勾,眼神中放射出一种恐怕任何男人都难以抵抗的妩媚。
安泽江牢牢的被这眼神勾住了,理智命令他赶紧把视线移开,而感性却祈求他再多看一会儿。到底听谁的呢?他也不知道,现在,他只感觉的到后脑勺处传来一阵阵的酥麻的快感。前额和双眼仿佛在热烈的燃烧着,他原来也有过这种感觉,那是在他幻想什么“不干净的”“男女授受不亲的”情景时才会出现的感觉……
“安-泽-江!”林澄月的声音无情的把安泽江从自己“乱七八糟”的臆想中拽出来,他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林澄月脸上那两道柔美的曲线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铜铃般瞪的溜圆的大眼睛,盲人都能看出来这眼里的愤怒。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林澄月质问道,这次责备的成分盖过了撒娇。
“啊……你说……”安泽江这才想起来刚才林澄月的嘴唇的确动个不停,但至于说的是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哼,算了,我不想重复。明天早上八点见吧。”林澄月一副懒得跟他置气的样子,转身就朝厂房去了。
“好的!明天见!”安泽江的理性此刻卷土重来。他尴尬的回忆起刚才臆想的细节以及后脑勺传来的酥麻快感与席卷上半个脑袋的灼烧感。
“或许‘神魂颠倒’就是描述我刚才的状态吧。”望着林澄月的背影,安泽江喃喃自语道。
这天夜里,厂房灯火通明,林澄月和另外八十多号人彻夜不眠,专注于提升“铁马号”的各项指标。这份精神甚至让那些下午还在嘲笑他们的富家子弟都敬佩不已。
次日早上八点,安泽江准时来到厂房,却发现研讨早已开始--这些年轻人昨天晚上根本就没回去,而是一直钻研到了现在。
“嗯,除了加高烟囱,扩大通风口,增大炉膛之外大家还有什么建议?”虽然一夜未眠,林澄月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精神。
“我建议在气缸两侧各增加两个气窗,平时用弹簧杆封住,由车室内的小拉杆控制开关,以调节气缸内的气压。如果气压超出安全值,弹簧杆会被顶开,多余的蒸汽就可以被放出。”一个声音从最后一排的长桌后传来。
“可是气缸上方已经有气口和烟囱了啊,在侧面另外开四个气窗毫无意义啊!”反对的声音迅速响起。
“众所周知,为保障气密性,气缸上方的气口很小,无法在短时间内排出足够的蒸汽以降低气压,但是增设四个侧气窗就可以大大增加排气量,迅速将气压降至安全水平。”刚刚说话的那个人不紧不慢的说。
“我赞同!”负责驾驶“铁马号”的车组对此表示赞成,经过上次试车,他们已对气压过高带来的风险深有体会。
“那么其他人呢?对着一提案有没有异议。”林澄月站在台上环顾四周,并没有人反对。
“那大家还有没有其他提案?”她接着问道。台下鸦雀无声,这恐怕是自昨天下午以来,整个厂房最安静的时刻了。
“那么,我们动手吧!”林澄月一声令下,众人自发的聚拢成几组,将稿纸上的方案变为现实。
林澄月自信的从高台上滑下来,朝安泽江走去。
“哟!好一个巾帼英雄。”安泽江称赞道。
“奉承的话,留到实车出来以后再说吧。”林澄月嘴上说的很冷淡,但其实心里早已乐不可支。安泽江的称赞,她是很珍惜的。
“我试目拟待。”安泽江说。
“明天早上记得来看我们试车。”林澄月叮嘱。
“我肯定来。”安泽江说完便放心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