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阿迟恍惚在想,她是什么时候成了现在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死样子的呢,她明明只双十年华,为什么感觉自己即将死去了呢?微佝偻着身子的她呆滞地看着甚至容不下自己的破旧镜子,她看了许久,从清晨到黄昏,似乎透过镜像之中的灰暗瞳孔看到那人苍老的灵魂,她感到有些失望,怎么就活下来了呢?她继而转头看向还没拉严实的泛黄窗帘渗入暗淡的光,她眯起眼看那略潮湿的空气中悬浮着细微的灰尘,她又开始有些疲倦,往后一仰倒在拥挤狭小的床上无力地闭上了眼。
她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诡笑,重复开始做一场没有尽头的梦。
第一章
十七岁的阿迟是什么样的呢?她几乎拥有所有女孩梦想得到的一切,她仿佛是完美的化身,上帝的宠儿,生来便耀眼夺目,众星捧月。幸福美满的优渥家庭,出类拔萃的优异成绩,出水芙蓉般的姣好面容,她似乎从不知道何为烦恼,何为自卑,她也从不高傲自大,因为她从来没想过她拥有的一切值得炫耀。她像是春天里的一缕微风,但凡掠过便致使周遭黯然失色,却又充满无限生机。
清晨七点,伴随着华丽的落地钟悠扬的响起,睡在舒适宽敞的公主床上阿迟缓缓睁开了秀澈明眸,随即坐了起来闲适地伸了伸懒腰,舒心地笑了。
阿迟转身打开房门,穿过精巧别致的长廊,入眼即是极尽奢华的大厅,处处尽显雍容华贵,顺着镂空雕花的盘旋楼梯缓缓而下,朱唇微启:“蔡姨,我妈他们说什么时候回来?”闻声转过头来的蔡姨回道:“太太说中午就到了,要不要我再打个电话问问?”阿迟忙摆了摆手急道:“不用不用,我就随口一问。”说完露出暖暖一笑,那模样纯良得像只兔子,可爱极了。叮铃铃的一声响突兀地划破这偌大的别墅,蔡姨顺手接了起来,一阵嘈杂纷扰的刺耳声响传来,不待蔡姨反应,对方大喝:“完了!蒋家完了!”身后传来砰地一声,精致的白瓷杯碎了一地,液体四溅。
蒋迟的父母皆是从商,产业是从蒋迟的爷爷辈接手过来的,其实蒋家的破产并非空穴来风,早在阿迟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一再亏空,银行贷款也于事无补,只不过是一个大洞去补一个小洞罢了。
等阿迟在一阵推搡中回过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医院里那特有的消毒水味充斥着阿迟的每一个毛孔,冰凉刺眼的雪白墙壁和头顶的白炽灯也让阿迟睁不开眼,她茫然空洞地看着手术室亮着的灯,脑海里一片空白。
如同所有电影剧本那般,不过不存在一丝侥幸,穿白衣的天使如同宣判死刑一般,悲痛地宣告:我们已经尽力了。悲痛,毫无关系的人都能感到的悲痛,为什么阿迟无法体会呢?阿迟像踩在云里那般,有点飘有点恍惚,但更多的是强自镇定的恐惧,听完那话似乎是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阿迟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跪坐在地。
阿迟的爸妈死了以后,阿迟不再说话了。总是呆呆地一坐就是一整天,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蔡姨走的那天,阿迟也要从那栋富丽堂皇的别墅里搬出来了,阿迟只提着一个小包,倒不是阿迟不想带那么多东西徒增伤感,只不过这房子里的所有东西已经被查封,事到如今,阿迟明白她已经失去了任性的资本。
蔡姨泪眼婆娑地抱了抱像个瓷娃娃一样的阿迟,缓声道:“小姐…”阿迟安慰道:“我明白的,蔡姨,您多保重。”终于转身,这时阿迟的眼角落下一行清泪。
阿迟接受了舅舅家的接济,但是说什么也不肯住到舅舅家,阿迟先是到学校办了退学手续,走出校门的阿迟长吁了一口气。说到底,阿迟不过还是一个孩子,她无法面对大家投以同情怜悯亦或是落井下石的目光,阿迟承认自己依旧做不到金刚不坏,百毒不侵。
阿迟一直走啊走,从热闹到寂寥,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能去哪。她站在人群中,终于明白现实的残酷,容不得一星半点的人情。这一夜,阿迟并没有去找住处,她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曙光,仿佛重生那般。
沐浴在晨光中的阿迟还是那样的美丽,不过带有一丝苍白,不再动人。
第二章
几天后,阿迟找了一份工作,虽然舅舅给的钱已经足够,但阿迟暗暗在想,只有通过自己的手才能算是养活自己。阿迟未满十八岁,高中肄业,所以不可能找到高薪工作,好在阿迟高挑漂亮,工作倒也不太难找。
以前的阿迟可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双芊芊玉手只用来抚琴,现在的阿迟只要来钱快不犯法什么都肯做,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终于被柴米油盐磨光了棱角。
忙碌的生活看似冲淡了父母双双离世的变故带来的不真实感,阿迟没有给自己多余的时间去感伤,现在的阿迟似乎什么也不能打败她了。终于,在阿迟十八岁生日这天,遇上了她生命中的贵人。
阿迟换过一次工作,之前阿迟是在酒店当服务员,工资不高,但好在包吃包住,倒也省事。现在阿迟主要工作是在酒吧当酒保,其余时间做做兼职。
这天,阿迟睡到中午才起床,昨晚上夜班时,遇上了一位难缠的客人,对方喝到酩酊大醉还赖着不走,阿迟无奈只好等到对方家人来接,才匆忙回到自己租的小套房里。差不多收拾好自己后,阿迟便出门了。阿迟今天的工作是到一家西餐厅里兼职钢琴师,工作三个小时,薪资一千块,表现得好的话兴许还有小费,这样想着阿迟走得更快了一些,心中暗忖绝对不能迟到啊!
等阿迟到西餐厅的时候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分钟,阿迟平息了自己微喘的呼吸后推门而入,这家餐厅早在阿迟还是千金小姐时便光顾过几次,之后便再也没来过,父母不过走了大半年,但阿迟觉得那样安逸的生活就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想到这里阿迟瞬间眸光一暗,接着经理微笑着走过来了,阿迟面色恢复如初。
寒暄过后,阿迟缓步走到大厅中间坐定。经理也是八面玲珑之人,并没有提及那一场变故。其实对于阿迟来说,触及那些东西并无特别浓烈的感觉,并非淡忘了父母的离世,或许你要说阿迟是不是过于冷血,某种意义上来讲,阿迟更多的是恨,她将父母的离开看作是一种抛弃,可偏偏束缚于血脉相连的人之常情带给她亲人的死别之痛,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痛是化于无形刻进骨血的,是绵长的,随时间越久越演越烈。
阿迟轻吁一口气,微敛自己的情绪,素手轻扬,纤细的手指划过黑白分明的琴键,悦耳悠扬的琴音行云流水般倾泻而下,宛若天籁。阿迟近乎忘我地阖上眼睑,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仿佛又当回那个光鲜夺目的蒋迟。
一曲终了,大厅似乎安静了片刻,随即耳边传来久久不息的掌声。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阿迟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有一双眸子深深地凝视着她,不曾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