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雪非花
(中秋前归家,茶园桂花飘香,屋外鸡犬相鸣,感觉安然自在。可惜了,未能拍到花开的照片。下面这些文字开始在七月,断断续续。)
近来几年,我甚少回家,且每次都是来去匆匆。随着年龄的增长,家给我的感觉是越来越远,却又越来越温暖。有时遇事,回家的念头会第一个蹦出来,想象着回家呆上几日,为辛苦操劳的父母做上几道小菜,然后与小妹一起陪着父母围坐桌旁边吃边聊。
这样温馨的场景想象使我恍惚,好似一切都如我当年离家之时,未曾改变。然而在时光的轮回里,已是经年。
前几日,我对镜自照,突然发现自己头上长了许多的白发。起初,我乐呵呵的顺手拔下了几根,而后,心情随着自己不断拨弄头发的双手逐渐变得复杂起来,太多了,反而懒得拔了。我在心底默念:时间过得好快,老了,老了。
我也记不得自己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感知到光阴的飞逝,到如今奔四的年纪,这种感觉愈发明显,忽而又是一年。
有时午夜梦回,感怀往事,以前的那些光阴,光阴中的那些情景总是在心中萦绕,竟不能去,使我久久无法再入梦里。于是我十分羡慕小时候吃着饭都能睡着的日子,天真无忧,内心澄明。
那时父母农活繁重,每日里必会在田间地头劳作至天黑方才归家,待到一家人一起吃晚饭之时,我已是困极了的,巴不得马上倒床睡去。二十多年前的乡村一到夜晚时常停电,高大的方桌中央总是放着一盏煤油灯备用,灯火跳跃,忽明忽暗。坐在高脚长凳上扒着碗中米饭的我,双脚还不及地。常常的,我饭还没有扒上几口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七月时,母亲来蓉呆了几日,闲时带她散步,她忽然提起我为家人做的第一顿晚饭。
她说,那时我六岁,在某一天的傍晚,竟然学着在炭火炉上煮了一锅稀饭,里面还放了一些切成块的佛手瓜。只是后来她与父亲被我高兴的从地里叫回家时,锅里的米饭和佛手瓜已经都糊了。
母亲说她当时特别欣慰,还悄悄的抹了一把眼泪。
母亲说得很动情,我挽着她的胳膊默默地听着,仿佛看到了那个站在炭火炉旁,满脸歉意与失望又忐忑不安的六岁女孩。但我记得清楚,尽管那时粮食短缺,父亲与母亲也没有因为我浪费了一锅米饭而责备我。母亲反而立马盛了一碗吃起来,直夸我做得好吃。
我记得那个六岁的女孩哭了⋯⋯
想起十多年前我在成都租的第一处住房,是现在靠近三环路的地方,那时这里还是郊区。红砖砌成的围墙里是几排简易的平房,围墙外除了几处在建的厂房,剩余的闲置土地因着早已无人耕种,遍布枯草,一片荒凉之景。
租住在这里的都是外地来蓉谋生的人,我也是其中一个。
我租住的房间在院门进去右手第二排的末尾一间,还是上一个租户刚刚空出来的。房子因着房租便宜,地理位置也不是太偏,十分紧俏。
每排房子都统一红砖砌成,面上抹上一层水泥,顶上盖上玻纤瓦,再隔成十多平米的小间,开一扇窗,一扇门,如此便成了租户临时的家。
推门而入,潮湿的水泥地面上放置着一张木架床,门口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长方形的小桌子,除去再无其它。
即使如此,对于在异乡漂泊,艰难生活的我来讲,能有这么一处窝身之处已够奢侈。
记得那年正月初六离家之时,天气寒冷,母亲为我准备了一床棉被。幸而有了那床棉被,不然以我当时的经济状况,是断然买不起的。
房子离我上班的地方需得骑行四十多分钟。每日清晨,我蹬着一辆破旧的二手自行车,骑过一段沙石路面便上了九里堤中路,然后一路宽阔的水泥路面直达上班的地方。
白日上班尚好,只是夜晚回到住处,开门进屋,那种冰冷的感觉便会油然而生。冷,很冷,我常常是蜷缩着昏睡到天明,双脚依然冰冷。
那时候,我时常在心底渴望着,等到条件允许,如果能够换一处稍微近一点,稍微暖和一点的住处就好了。
这个小小的梦想,如同点点星光,在我的心底深处闪烁,它支撑着我往前艰难的挪动着步伐。
七个多月后,我终于用攒下来的一点钱,搬离了那间冰冷的屋子。新租的住房在二环路以内,步行十五分钟就可以到达上班的地方。
那是一幢两楼一底的老旧筒子楼,就在人民北路旁边,也不知道是先有楼还是先有路。
筒子楼与人民北路中间隔着一排高大的梧桐树。盛夏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细碎的洒在白色外墙上,斑驳树影在墙面上摇曳生姿。
远远望去,在梧桐树翠绿色叶子掩映下的筒子楼,带给我一种时光静好的感觉。时至今日,每每想起那幢筒子楼,脑海里便会浮现出那年盛夏初见它时的模样,那白墙与树影深深的刻在了我的记忆中。
筒子楼的底层是商铺,二、三楼的窗户都开在相同的位置,天蓝色的玻璃镶嵌在朱红色的窗棂子上,分为左右各三块。
面朝人民北路的正面白墙上,窗户有的全开,有的半开,有的紧闭,显得错落有致,每扇窗户的后面便是一个家。
筒子楼的大门开在它的侧面,那锈迹斑驳的大铁门旁是一家日用百货商店,店外穿过人民北路便是成都市著名的荷花池批发市场,市场周边的房子大多都租给了商户们用作库房。
进得铁门,左侧与正面是低矮的平房,同样也租给了商户们。它们与筒子楼相连,呈“口”字的建筑将空旷的院坝围在中央。
而那空旷的院坝正好是商户们上下货物的好地方,干净的水泥地面上时常堆放着各种各样的物品,有时是包装完好的纸箱,有时是散乱的货物。商户们进进出出,一派繁忙的景象。
筒子楼里住户们真正的入口在院坝的右手边,宽约一米的铁门将筒子楼与院坝还有平房隔离开来。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第一次走进筒子楼的情景,跟着回忆中的自己重游故地:随着“咣啷”一声,铁门被往里推开,白日的光线照射进去,我扶着满身铁锈的扶手,踏上水泥面的楼梯,慢慢爬上二楼,走过左手边约三米宽的公用洗漱间和约四米宽的公共厕所外墙,再左拐来到第五间房门外,拿着早已握在手中的钥匙打开挂在朱红色木门上的那把小锁,门“吱呀”一声往后退去。
我的双脚刚踩在朱红色的老旧木地板上,它便发出了“咯吱“的欢迎声。我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它便“咯吱咯吱”的叫个不停。
我推开正对房门的那扇窗户,满眼尽是翠绿的梧桐树叶,伸手便可触摸。我轻轻的抚摸着叶面,夏日的阳光穿过枝叶在我的手背上晃动着,看着梧桐树下川流不息的车辆与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觉得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窗户右边是一张单人钢架床,上面放着几块垫床用的薄木板,床头是一张已有些落灰的小木桌,表面那层朱红色的漆已掉得所剩无几,露出木头本来的颜色。
床的对面放置着一对老旧的棕色皮沙发,它们占据了房间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位置,显得格外庞大。我不知道它们是怎样进入木板房的,也不知道它们在房间里呆了多少年月,我当时只是觉得它们真的与那间木板房一点儿也不匹配。尽管因为它们的存在,让本就狭小的房间显得更加局促了,可是我却不能将它们搬岀去,因为它们是除了床之外唯一像样的家具。
记得当时的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之后,再次走向了那扇窗户,因着那扇窗户外面满眼的翠绿,我喜欢上了那间十八平米左右的木板房。
安顿下来以后,我很快适应了在新住处的生活:每日早上七点多起床上班,工作到晩上七点多回到住处,在房间门口的简易灶台上炒菜做饭,饭好便端进房间认真吃完,然后收拾锅碗瓢盆到公用洗漱间涮洗,最后再洗漱休息。
在筒子楼里,晚饭时间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各家都在门口炒菜做饭,楼道里弥漫着浓烈的油烟味,有时会呛得人流下眼泪。
一时之间,筒子楼里的炒菜声,谈笑声,孩童的嬉戏打闹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杂乱却温暖。
而性格沉闷的我至多只会跟左右邻居们简单的打声招呼,更多的时候还是别人问我一句,我答一句,诸如问我“下班啦!”,我答“嗯,是的。”之类的话语。
每日里,我最喜欢的便是关上房门安静享用晚饭的时刻,尽管菜可以简单到连着两个月只能做蕃茄炒蛋。因为鸡蛋便宜又有营养。
有时,开门之后,我会第一时间把自己狠狠的摔进靠窗的那张老旧沙发里,好让它抚慰我疲惫的身躯。
陷在沙发里的我总爱呆望着窗外的树影,任由思绪飘向远方。我想象着自己的未来,一定是再次搬家,搬到了一处有独立卫生间的屋子。我再也不用在寒冬里瑟瑟发抖的洗漱,不用再为夜半穿过灯光昏黄的寂静楼道去上厕所而感到害怕⋯⋯
我把那些想象称之为我的梦想,虽然它们一点儿也不远大,于许多人来讲甚至是轻易便能做到,但它们却是渺小的我十分真实的需要。是的,人总得要有点儿梦想,它们是那些单调乏味,辛苦疲惫日子里的灯光,陪伴指引着我向前缓慢的挪动着脚步。
依靠着那些人生不同阶段的梦想,我在成都度过了十多年,更加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后来的我居然又搬回到了当初那几排简易平房的附近。
房子早已被拆除,原址我已无法准确找寻,只晓得这一片如今已是高楼林立,医院、学校、商场、公园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
只是记得那几排平房不远处有个当时觉得很大很热闹的公园。那是那年正月十五华灯初上时分,公园里有很多摆摊的小贩,每一个摊位上都挂着一盏明亮的灯泡,照得整个公园犹如在白昼之中。
我独自站在逛公园的人群中,在心底羡慕着他们,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他们一样满脸轻松的在公园里散步,在小摊边驻足停留,看到心仪的物品便与小贩讨价还价。
然而直至我搬离那间冰冷的屋子,我都没能再第二次去到那个公园。
不曾想,再次走进公园竟是十多年以后。此时的公园里到处杂草丛生,鲜少人迹,昔日的热闹繁华早已落尽。因着片区的街道办事处搬进了公园,如此破败的它才没有被拆除。
如今,除了去街道办事处的人们而外,再也无人去往公园闲逛了,而我试着从公园入口走到出口,仅仅只用了六分钟⋯⋯
前几日与小妹喝茶闲聊,她说我是属于外表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强大的一个人,与她正好相反。其实我并不清楚自己内心是否强大,只晓得经历世事的酸甜苦辣之后,不管内心披上了多少层坚硬的外壳,也不要丢失掉内里的本真与柔软。
我的梦想总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发生着变化,为了实现它们,我愿意付岀努力与坚持。我知道它们一直在给我引路,带着我攀爬,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是终点,但至少在路上的我是欢喜和充实的。
人生就是痛并快乐着的一个过程,问题总会出现,苦难是人生的财富。这一路虽然辛苦,且步履缓慢,但我能确定向前走才是人生最好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