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最难捱的日子是下雨天。打雷怕是怕,但到底“轰隆隆”就过了。下雨就像个爱哭脸的小孩子一般,哭起来没个尽头。任你好言好语,哄都哄不转,眼泪珠子是淘不完的井水。对着一张哭丧着的脸,简直烦人,一天捱起来有一年长。我学会叹气,长长地叹气,我猜一定是一个春雨缠绵了几天的日子。一个心里了无一事的小女孩子,对着阴晦的天不歇的雨,来不及学会感伤,就不由自主叹出人生里第一口气。
不能出去玩,就在屋子里转。天井里的绿苔长得越来越厚,又暗又深又湿,绿得也诡异,像是着了鬼魂般,且一定是女鬼,阴气沉沉。阴雨天,天井里适合想象有女人吐了长舌头自缢,又或是着白袍披湿淋淋长发的女人在飘来飘去。我却总隐隐有冲动,要下到天井里去踩那些丰饶幽暗的青苔,然后听任自己滑倒。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却没有一次付诸行动。
长廊的尽头,住着一个孤身婆婆,老得记不清自己的年纪了。除了雨声滴答,就是她间歇的咳嗽声。一到雨天,她家桌子上就长一层白白的毛,我总担心有天她周身也会长满白毛。她家里只有一个天窗,安着一块明瓦,从天而降的一圈光柱犹如舞台里的追光灯,她站在明瓦下才有些像个活人。
天井的左边住着一户人家,有个大姐姐。没人比她长得再好看,我爱看她笑爱看她皱眉也爱看她走路的样子,甚至会不知不觉地模仿她。下雨天,她教我用年历纸做门帘。将那些电影里的漂亮人儿裁剪成一片片的,再用曲别针将纸片卷成橄榄状,要用些力的,卷得越紧越精致。一个个帘搭儿就在手中流光溢彩地串起,全然忘了下雨的烦闷。屋外安静地下着雨,丝丝缕缕,窗前是一大一小的女孩子耐心地做一件美丽的东西。
有天,大姐姐穿了红衣,哭了一场,嫁了。新郎很好看,他塞了一把红红绿绿的糖给我。他看她时,眼睛里尽是笑。雨天里做的门帘,应安在新家里,一掀,就“哗啦啦”地响吧。
很久,不曾听到咳嗽声,婆婆给人抬出来时,是个雨天,连下了十多天。听人说身上果真长了白白的毛。我再也不敢去长廊的尽头。那一向夜里闭眼,就是明瓦下一个模糊的身影长满模糊的毛,偶尔还会咳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