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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判断
澄江红山顶,在凡间肉眼难见之处,隐火教徒正在混战。
苏炅被围在当间,左手使一柄金刚扇,右手鬼爪长伸,勾削劈挑,机动灵活,越战越勇,任由澄海舵诸鬼兵刃近身、火烧土掩,他只将金属鬼爪长长延伸出去,巧借对方法术的力量,以五行生克之理增强鬼爪的刚劲,先发制人隔断火焰,掐灭火种。因此,诸鬼火纵然合攻,也无法克胜。
澄海舵主刘易守观战许久都不见苏炅败象,皱紧眉头,忽将手边一件物事掷了出去,法决一唤,那物竟逐渐胀大,直至众人再看清时,已是一根巨大的木藤,足足有一人合抱那么粗,向着苏炅直压过去。
苏炅袍袖翻飞,鬼爪腾挪,正将一簇想要缠住他左臂的长鞭隔空引开,抛入澄海舵教众自己燃的鬼火中烧断。他精神抖擞,战得正酣,猛见刘易守甩出这么个粗大笨重的劳什子,不慌反笑:
“刘靼奴,你小子傻了还是呆了?”
金克木是最为浅显之理。苏炅的金属鬼爪何其厉害,任凭多粗的草藤树木乃至千钧之梁,他只需伸出掌刀,便能砍断,怎能用木系法术来对付呢?
刘易守并不答话,面目肃然,操纵大木藤飞至苏炅近前,仿若一条粗壮的巨蟒,虽然庞大,却能自如曲张,灵动迅捷。它小心翼翼避着鬼爪,在苏炅应对其他兵器的间隙,围着他不远不近地绕成一圈,忽而向内急收,一声巨响,巨藤爆裂开来。
惶急之下,苏炅急急下缩,硬生生把早年修炼的土系法术用了出来,扩地七分入土三尺,好歹避免了魂飞魄散,却碍不住木屑纷飞、火星乱溅,炸了个灰头土脸,连骂刘易守的气力竟也忽然少了。
然而刘易守听到这声爆炸巨响,亦觉意外。他施法时就猛然感觉到一瞬剧烈震荡,紧接着就是这霹雳一般爆裂的声响,好不令他心惊肉跳:自己这招“灵藤劫”什么时候有那么大响动了?
红山顶众鬼此刻也已听到深沉的隆隆响声,似乎源自地底,战得胶着的众鬼都是一震,不少鬼法咒大滞,连火焰都消匿了不少,倒叫苏炅偷了个空,险险脱身出来。
法力较低的鬼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刘易守以及名叫月芝的中年妇女却已现出惶急。
苏炅蹿离坑道、踉跄站住时,怒气本又冲上头来,正待重新开打,忽然觉出异样,脸色也大大变了。
刘舵主此时恰也没心情与他彻底分个胜负,大手一挥,喝令道:
“都住手!”
这一来一往两声呼喝,把那些正在惊措,或是围斗苏炅准备发招的教众,都给镇住了。
山坡上的阴风骤然停了。
所有鬼都静了下来,开始细听地底的动静。
那隆隆声并不算很响。加之离得有些远,要论此地分贝数,相比人间有些工厂来说,还远不足道。但在众鬼听来,却只觉骇然。
因为那声音沿着鬼道直驱而来,好似人间地震。而那方向是……
“东陆冥城!”
刘易守也已听出,声音的来向虽不像是东陆冥城的核心区域,却也是个要害的所在。
那中年妇女月芝跃至刘易守近前,道:“舵主!咱们得回去看看,该不是家里……”
刘易守摇摇头,否认了她的说法:“但随时有危险!传我命令:撤!回城严守!”
月芝便组织众鬼欲行。
“撤?!”苏炅鬼爪未收,就着热烫的气息将身上尘土一震,重新恢复了潇洒的面貌看向四周,金刚扇一打,讥笑道:“鬼林大会呢?同气连枝呢?”
刘易守好歹是个舵主,倒没与他计较。等诸鬼大半撤走之后,才转身对姜茗水道:“姜先生,冥城恰在此时出事,你有何话说?”
姜茗水法力低微,是听苏炅等人方才说话,才知道是东陆冥城出事了。他略略思忖,摇头道:“茗水委实不知缘故。想必,兄长也……”
“你先不必替他撇的那么清楚。冥城的事,我们自会弄明白。如果确实与你们无关,决不会冤枉了你。”
姜茗水苦笑一声,叹道:“是是是。不敢妄言。”又道,“若是魔族呢?”
刘易守看了看他,道:“若是魔族,就由我亲自保护先生。”说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姜茗水知他是要将自己软禁起来,无奈之下,索性一笑。
他们说话的当口,苏炅整理袍襟,早已冷哼离开。
他也是从坟隙而入,沿着鬼道行进,但走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地底的隆隆声响了一阵,已渐渐衰减。
苏炅走了没多远,忽然疾停,侧身戒备。只听一个声音年轻、语气老成的话音道:
“叫人家别去鬼林大会,自己却悄悄去了。苏世叔,您这样,不地道吧?”
说话之人脑后一根细细的长辫,正是那个前清少年。
“哼”,苏炅微微侧目,“怎么,小子,刘靼奴派你去赴会?”
方才混战时,苏炅也注意到了这个少年,也特意防备过。但他没对苏炅用火,所出皆是虚招,此时也没有直呼苏炅其名。因而苏炅对其印象稍好,唤他一声“小子”,已算客气。
那少年“嘿”了一声:“赴会自是当然,不过……”他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忽问:“我想,邀世叔先去另一个地方,不知您老人家是否赏脸啊?”
苏炅警惕地打量着他。
那少年长相委实一般,小眼睛,短眉毛,国字脸,身衣对襟短打,半新不旧。除了眼里的精光透出与他“年龄”的不相称,其余皆是平平。但苏炅却注意到,少年拿着短刀的右手拇指带着一枚墨绿色的戒指,所镶宝钻的形状极为特别,色泽幽深而有分层,最内层仿佛一只魔眼,神秘诱人。
“你是百里家的人?”
少年低头看着手,笑道:“世叔认出这枚戒指了。”
苏炅疑惑道:“可百里长安并无子嗣。莫非,你是百里长青之后?”
“我在澄海舵多年,与两位兄长甚少往来。”
苏炅闻言顿时吃惊:“你……是百里通之子?不可能!”
“我自幼无家无姓,父亲他老人家收留了我。”说着,背转短刀,向苏炅拱手:“赐姓百里,名长生。”
苏炅将信将疑,却也拱手还了礼:“……原来如此,那这声‘世叔’,倒是不敢。”
少年摆手一乐:“世叔不必介怀。我既非父亲亲生,又岂能和二位兄长相提并论?”
苏炅暗自点头。看这少年外在凌厉老成,想不到还真是知事明理的人。于是不由对他百里家养子的身份又信了几分。
“你邀我去的所在,不会是百里家吧?”
“我便不邀世叔,想必世叔也会去找我二哥。”
“何以见得?”
少年将短刀持在手中,目视远方,另一手在短刀上方虚空处弹了一弹,似是把刀比拟为一柄长剑。他昂首挺立,凛然决绝,肃穆的眼神似乎透过阴风鬼气看向某处光明,郑重道:
“幽幽光入画,冥冥雾归影,宫城终难复,亡剑一夕出!”
那结实的手指空弹之处,铮铮作响,像是确有一柄宝剑擎在空中一般。
苏炅听他吟出这几句,终于确信,这少年必然是百里家的人,错不了了。
“你也知道画影剑的传言?”
少年点点头。
苏炅轻叹一声。自己心中所惧竟被另一人说了出来。他判断:大概注定要与百里长生同行一段路了。
……
与此同时,澄海湖里,有一鬼一人,仍奋力在水中穿行。
和白玉堂想象中不同的是,入水之后,重力场似乎并没有再发生大的变化。或许是之前那段持续倾斜的螺旋式路线,已经把该变的方向都变完了。
实际上,现在重力场变不变,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自从入水,白玉堂便觉胸闷气短。尽管双“剑”合璧法力开道,他身上并未沾到一滴水,然而,所感受到的水压却十分真实。甚至,因为展昭用法力强行把水漾开,水压和气压反而更大了。
他们一定是在很深的湖底。
白玉堂只强行支撑了片刻,便觉吃力。
从表面看来,展昭则是一力向前,似乎心无旁骛,又似乎没有关注白玉堂的感受。
但事实上,他最知此时凶险。二人跃起后,需要宝剑的力量和他的法力相配合,才能在完全没有落脚之处的水中开辟向前。只有一鼓作气,穿过冥城与人间的交界,才能安全上浮至湖面。否则,他们会迷失在未知的湖底,白玉堂甚至可能窒息而亡。
这就是他昨夜入定时,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条路的原因了——
这片区域空间变化最大,连展昭都没有十全把握。一旦遇到水域,方向难于判断,连到底是在冥城还是已经回到人间都说不清,有的水域甚至既不属于冥城,也不属于人间,溟溟无涯,绝难生还。
因而,他不敢稍有懈怠,但……
白玉堂的状况已不妙。
展昭无法出声,心中焦急。通过交握的手和并行的剑所传递过来的,是白玉堂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和艰难的呼吸。
他侧头看了一眼,惊惧不已:即使光线极暗,也能看出那人脸色苍白如灰。他这双习惯了黑夜的鬼眼,触目所及,竟是濒死的景象。
久离人间,果然,他竟也忽略了人类的脆弱。
不能再耽搁了!
展昭一手腾出来扶住白玉堂,另一手拿着巨阙,贴住白玉堂的剑,往同一个方向划转,想以一人之力把控两柄剑,将水系法术全力发挥出来,要把他们所在处水道冻住,稳定气压,并用剑气冲开来时旧路,至少也要留足气口。
这对法力的消耗会很大,然而展昭别无选择。他心知,或许一时出不去,但只要全力施为,保白玉堂无恙却非难事。
他正发力,却觉巨阙不听使唤,大感意外,定睛一看——
白玉堂几已昏厥,但他的手,却牢牢抓着那根细石梁。
更绝的是,巨阙虽是主动贴上画影的,但石梁却已自行反客为主,竟连展昭都拔之不动……
展昭一惊之下,却又一喜:
因为那石梁执着地拉着巨阙剑,斜斜指向左下方。就像是一根巨大的磁针,在茫茫水底指示着生路。原来……
泽琰……不,白警官。
画影剑,想是有了新主人吧。
展昭心中一定,放手顺着石梁沿着它所指的方向,两柄剑带着白玉堂以及他自己,全力向前,冲向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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