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软了些,半小时后,菜市场毅然决然抵达了它的生命巅峰:人们从四面八方跑来,又在里面小跑着,没有人问价钱,快速精炼的话语像小鞭炮似的爆炸:两颗白菜!十斤土豆!六斤五花肉!
你必须小跑,你不知道防疫人员会不会在两分钟后宣布此地只进不出,你要被封在菜市场那是很不体面的。
这是个难堪的下午,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进这个不问价钱不论分量的下午。你是痛苦的,但你的痛苦骤然间被两颗大白菜与十斤土豆悉数瓦解。
当你进入菜市场的语境,你不可能仅做逗留,此起彼伏的支付宝与微信喇叭不断宣告:到账280!到账360!到账120!
每个人手里都有两个又大又满的塑料袋,他们拎着它们,仿佛勇士披上铠甲。于是真理在此当众表达:这下放心啦!
此刻的人们是无罪的,但接受此种惩罚。你知道你已无法架构未来,只有多买些白菜土豆大米面粉,以吃饱作为体面。
菜市场的主力由中老年剧变为青年男女,穿短裙高跟的女人趔趄着奔向她的汽车,比她更为淡然的是扛着一袋土豆的青年,他有白色羽绒服白色口罩白色裤子白色鞋子……就连眼镜都是白色的,像白衣骑士穿行在千军万马中,他没有丝毫慌乱,他只是扛着一袋土豆。随之命运惩罚了他的淡然,袋子突然破裂,土豆们回到土地,在地上翻滚……为了停止我并不由衷的失笑,我看向风的另一边。
小男孩架着两支甘蔗穿过市场,他拒绝了甘蔗老板为他切段的打算,他视两支甘蔗为长茅。立刻,我也拒绝了两颗白菜十斤土豆,带着些许翠青蔬菜,离开了这个下午。
在雾霾的天空下,三十岁的女孩倚在啤酒屋门口,她的红裙子像在对抗周围这慌慌张张的下午。
没带手机的人拿不出健康码,他被拒绝进入菜市场。他据理力争,防疫人员用不容置喙的话语道:我就一办事的,不要为难我,你别和我说,找国家说去。
国家在哪?你告诉我,我这就去!
你爱去哪去哪,规定就是规定。
什么规定!谁规定的?
规定就是给你规定的。
……
慌张揭示慌张,疯癫揭示疯癫,叹息完这慌慌张张不该发生的下午,以慌张目送疯癫远去,在远去的同时,有人意识到,不知明日是否会被封控隔离。在你所有理想面前,不被封控才是最大的理想。
若干年后,你将如何向后人描述这个买菜的下午?你会记得穿红裙子的女孩,倚在门口,目中无人地对抗着一个不该发生的慌张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