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霓虹灯亮起之前,我似乎真的没有感知到一点忧愁。前途,梦想,道别,和眼前的菠萝味果酒一样又凉又低回。可原本被埋进碳烤盘里和着沉默咽下肚子的情绪,偏被台上唱歌的人勾出来。他嗓音干燥的像一把被太阳烘烫的热沙,我突然就有点难过。
大学四年,平淡无奇,没有任何造势。和喜欢的人交朋友,和不喜欢的人开分寸拿捏的玩笑,和寝室里的人说荤段子,和同样重口味的人看鬼片B级片。大声笑,不修边幅,没烫过卷发,没酩酊大醉,越来越喜欢聊天,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去影院赶一场票房差的文艺片(以至于碰到系主任同样独自坐在前排……)。对书越来越饥渴,对手机越来越疏远,微博开始十天半个月看两眼,朋友圈更是连自己的照片都没发过。和四年前相比,总觉得有什么在心里进化,又有什么从身体里褪去。
明天要赶的那趟火车,像是先开进了我心里,从大四开学那天就已经停在心里,等在那儿,等我背起自己的行囊,等我蓄满所有的逞强和不舍,然后带我慢慢离开。有人问我干吗不坐飞机,这时节,火车票没有学生价,比淡季的打折机票还贵了几十块。可我就是别扭的想坐火车,说不出来是什么缘故,或许是想慢一点,可也不像是那么回事儿。有时候发现,言语太软弱,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候,心里就像憋着雨云。
朋友曾问我,大学四年有没有什么遗憾。我想了想,没费多大功夫,说没有。这是一段逐渐剔除的日子。我喜欢现在的自己,这对过去的我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曾经那段自我厌恶的日子似乎是发酵的过程,酸涩的冒泡,连氧气都是敌人。我不确定读大学真正可以学到谋生的本事,那张文凭也不是我最初的目的。我记得自己对朋友说,希望给自己四年时间,离开那片养育我二十年的土地,说到这里,她似是以为我在逃避。
打包东西寄回家的那天,找到了四年来所有的车票飞机票,看到独自去的峡谷一个人上的山,心里有些小小的动荡。
几天前,和一位并不相熟的同学一起回寝室,在超市放满各色香烟的玻璃柜台前,同学突然说,对了,你抽烟啊,特别肯定的样子。我讶然,说她是做梦梦到的,从哪听说的这种事儿?同学很迷惑的说,你明明抽烟啊。我想起自己大一时曾在厕所碰到同班的女生抽烟,当时被拉过去散了烟,点上没抽两口就给了别人。估计是那时候被人传了话,这样想起来,我就没再说什么。慢慢想起,大学之前的几年里,我把日子过得很糟,抽烟喝酒混日子,常常喝到吐,抱住朋友彻夜痛哭。那些让我痛哭自虐的事儿,忘倒是没忘,那时候的自己,现在想起来也并不觉得可笑,只是庆幸时间它既无情又冷漠,让很多事情淡化成伤疤,就算阴雨天发痒,也短促的像一声叹息。
毕业设计决定做的短片,和时间有关。前段时间看到有人说,无论再大的悲或喜,都会在六到八个月后淡去。答辩的时候,阐述简单的只有一句话,我说灵感来自于一项心理研究等等,最后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痛。这时候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问,是这样吗?
我给自己争取到四年时间,这成功淡化了我心里曾经难以平复的“东西”。之所以用“东西”,是因为我把“伤痛”这样的词打上去之后,这词语落在那里,似乎就像一道坎。
大一时一门课程的老师推荐我们去读一本书,《读大学究竟读什么》。我到现在都没有看。我看的书似乎越来越老气,从前看不进去一点讲史实的东西,严肃文学更是看的浮皮潦草,现在倒是反了过来。那本《读大学究竟读什么》,我一直没有去看,就像总是不太想去看“成功学”一样。有些事,人不是不知道要怎么做,而是没有去做。我读大学,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对得起十年寒窗,说为了给父母争气多半也是亮堂话,我终究还是为了自己,一如我当初说舍不得谁谁谁所以不会轻易伤害自己一样,终究是舍不得我自己。
十一月份的重庆,十八九度,草木丛茸,而我的远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家乡,已经土地焦黄,落起大雪。纵使我对这座南方城市的连阴雨有诸多抱怨,可它俨然已经成为我的第二故乡,我将在多年后想起这里,想起这里的人,怀念四年里的平静和安逸。
在此毕业之际,想起宝玉的一首《红豆词》,有些心境,和其中绵延的忧愁重合在了一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余力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