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顺
古朴奇葩的民间文化总是很吸引人的。早就听说在南运河边儿上的一个小村里,有一位烧制泥陶蛐蛐罐儿的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因此,很渴望与之相识。可就在前年秋天,我的画店里有一位高瘦的老者前来光顾,其朴素的穿着,一身的田野风尘,一看便知是个地道的庄稼人。他一边与我攀谈,一边专注地浏览四壁的字画,他很健谈,言语也很儒雅,说家里也收藏了字画……。临走时告诉了我姓氏,留下联系电话,并热情地邀我去家里坐客。
在以后的时间里,有次和一位爱好收藏的朋友闲聊,我谈起与此人的邂逅,没想到朋友很了解他,对我说:“他就是朴楼村制做蛐蛐罐儿的刘庆升啊!”我不禁惊叹和遗憾:“怎么竟然和这位有名的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失之交臂呢!”年前腊月的一天,我主动和刘庆升老人通了电话,电话里老刘说:“过了年,暖和了欢迎来我这里……。”于是,今年四月初的一个上午,我约了一个朋友,一起骑车出城,沿着运河堤向南直奔朴楼村。路上,我想象着他的做坊的模样和场景,四公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在村子边上,我们巡着村人的指点,朝着刘庆升老人的泥陶做坊走去,而恰在这时,刘庆升老人正巧骑着电动三轮车来了。两年未见,他略显苍桑,但依旧十分健谈。说起制做蛐蛐罐儿更是兴奋地淘淘不绝。
在过去,刘庆升的祖父经营着一个“富有堂”木工做坊,主要制做马车,农具,在周围十里八村很有名气。同时,他的祖父还会烧制陶盆陶罐,可惜,时代变迁,这项手艺随着时光的流转而泯没了。存留的历史文化积淀滋养人的心灵。刘庆升老人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却生来记忆力很强,自幼在运河边儿长大,上学时每天要坐摆渡过河去八里庄,看惯了南来北住的船帆,听惯了悠悠的纤夫号子,也闻说了很多运河上的故事。并且他很喜欢看书,村里有一户在天津市里做事,家里有一些书籍,刘庆升不断地借来阅读:“四大名著”,“史志文集”,他常常痴迷地看到过半夜。蒲松龄的的小说《促织》,他百看𣎴厌。渐渐地,一种文化心理开始蒙生,他想把先人烧制泥陶的工艺复活起来。
刘庆升老人回忆说,他这种想法埋藏了很长时间,三十岁的时候,他正式开始动手制做蛐蛐罐儿。在生产队劳动时下班后,他挖一些运河河滩地里的红胶泥带回家,晒干、碾压、过筛子、加水装袋过滤、入坑淋泥、砸泥。一有时间就捣捣鼓鼓地做,有人嘲笑他不误正业,那时,这套制陶工艺他没见过,只是凭着听父辈人传说而进行的。做坯子是想象着物理原理自己制做的手动转轮,毛坯的压光,掏槽,也都是一边琢磨,一边在实践中摸索经验。特别是对泥的干湿度、坯子的晾晒环境、干燥程度、入窑时间、火候的把握很关健,这期间己记不清失败了多少次,在一个个严寒酷暑中付出了多少时间和汗水。他沮丧过、失望过、伤心过,可就是不气馁。最后,终于对制做工艺中的每一个环节,总结出了一套有效的经验,烧制出的成品质量和成品率也明显提高了。那时,他没有想到以此来赚钱,就觉着是一种乐趣,就是为了“玩”。以后,又自己摸索制做出电动转轮、练泥机、泥板机、拉坯机、模坯压力成形机,又进一步改建了土窑。
九十年代初,他听说山东省一个地方专门烧制泥陶,便以学习取经的心态坐火车去了一趟。到了以后他惊讶地发现,这被称为“泥陶之乡”的工艺流程,包括各种工艺的机械,竟然和自己的几乎大同小异。这种历史文化传承中不约而同的暗合,使他对这一古老的工艺更感到神秘和亲切。他决定让自己烧制的蛐蛐罐儿也去大地方亮亮相。
以前刘庆升老人在摸索烧制泥陶的过程中,也曾去过天津市的花鸟鱼虫市场,古文化街,那里售出的蛐蚰罐儿大多都是铁桶炉子,和电炉烧制的,比不上自己土窑的火候。色泽也比不上运河河滩地里红胶泥的颜色好。第一次他雇了一辆红大发车,装满一车自己的杰作去了天津市里花鸟鱼虫市场,令他高兴的是初次亮相“首战告捷”。原因是他的蛐蛐罐儿质感光润,细腻瓷实,色泽均匀,而且手指一弹有嗡嗡的瓦缶之音。时间不长,一车蛐蛐罐儿便被选购一空。这时人群中挤出一“耍叭儿”模样的人,用浓重的天津卫腔指着刘庆升问:“你哪的?”“我静海的”,刘庆升答,“这你妈静海能烧这么好的罐儿,我不信!……。”后来这个人亲自来了趟静海,目睹了刘庆升的做坊才竖指称赞:“你这活儿真好!”
从此,刘庆升在业界渐渐地声名远扬,随后他别出心裁地构思出“雅龙古陶”,“津门古陶”,“古燕赵玉”,“刘记古陶”四个不同的品牌,产品不仅在天津市花鸟鱼虫市场小有了名气,而且北京、石家庄、兰州、邯郸等地倒卖虫草文玩的商家和收藏爱好者,纷至慕名而来购买他的蛐蛐罐儿。每年烧制两千五百多个。虽然他有了名气,但他始终把质量看得很重,儿子,儿媳在跟他操做时,偶尔不慎,在工艺上出现疏忽,会遭到他一顿大发脾气。他说:“做事情要至爱求真,才能有所成就。”二0一八年他被命名为“静海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承人”。
正在与刘庆升老人愉快地交谈中,他的老伴儿拿来做坊的钥匙。打开大门,眼前的景象不禁让我疑惑,院子里杂物狼藉,看样子很长时间没有烧制陶罐儿了。他看出了我的表情,叹了口气,又对我说出了两年来的不幸经历,他的二儿子夫妻离异,后来二儿子又因病突然死去。痴心艺事的人,大多最终被命运和生活所左右,这是很无奈的。听着他的讲述,深为他的遭遇感慨和同情。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讲完不幸的过去,神情又开始振作起来,和我讲起以后的打算:“文玩是小众的东西,销量小,利润薄,可咱不能把赚钱为目的,要把这古老的手艺继续传承下去才是正道,现在儿子,儿媳,侄子们都学会了,以后还要在陶罐的样式和工艺上再上一个台阶……。”说起以后,他充满了信心。
刘庆升老人己七十多岁了,他这种干事不服老的精神真让人佩服和感动。在这急骤转形的时代,人们在趋向于现实物欲的求索中,不自觉地冷落甚至扬弃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所幸还有刘庆升这样的人,淡薄物欲,不畏挫折,还在为泥陶这一古朴的艺苑奇葩,永远地扎根于民间而努力着,奋斗着。我期盼着下次再来的时候,便可看到刘庆升老人新烧制的蛐蛐罐儿了。
2021.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