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抵达滕王阁的时候,零星的小雨刚好落下来。
一般情况下,很多人在遇到这种情况时都会抱怨,并会说些诸如“天公不作美”之类的话。我却没有这样说。对我而言,零星小雨根本不会对我造成多大的影响。更何况,在烟雨朦胧当中欣赏楼阁和江景也是一种特殊的享受。
走进滕王阁的东门,位于组团而来的游客们中间的导游的声音便从扩音器中传出来,传入包括我在内的诸多零散游客的耳中。其中一位导游告诉每一位游客,自从滕王阁最初建造而成以来,它已经因历朝历代的诸多战争、自然灾害等诸多不可抗力而先后毁坏二十八次。目前存在的滕王阁建筑群,是新中国成立之后所进行的第二十九次重建。只不过,这一次的重建基本能够完整地还原它上一次被毁坏之前的样子,而且,这一次重建之后的地址距离最初的原址也相对较近。听到这句话之后,一部分组团而来的游客当中立刻发出惋惜的声音,还有一些人立刻开始议论。我听到,有些人似乎是因为滕王阁不是像他们原本想象的那样始终没发生过任何巨大变化而感到惋惜。在我看来,任何人都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这一点而感到惋惜。只要有人能够在一栋建筑物被不可抗力摧毁之后尽快地、完整地把它重建,就没有必要惋惜。这同样是生命力的体现,更是修复能力的体现。
绕过安放在东门之后的道路正中央的四足大鼎之后,滕王阁的主体建筑便显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以中老年人为主的大多数组团而来的游客开始在面朝正东方向的阶梯前方分散开来,开始摆造型拍照。有的人在阶梯前方的广场正中央的太极八卦图案上方拍照,有的人则在宽阔的阶梯的左、右两侧的两座石狮子旁边摆造型。这一幅太极图当中代表阴极的那一部分不是黑色,而是有些鲜艳的红色,连外围的八卦图案也是艳红色的。滕王阁主楼的主体部分的外墙和围栏同样是颜色相近的红色,在不算好的天气、略微有些昏暗的光线当中显得更加清晰,更与纯绿色的大片瓦片形成鲜明的对比。之前刚刚学到“红对绿、橙对蓝、黄对紫”等有关色彩方面的基础知识的时候,我没能立刻体会到这一点。注意到滕王阁的墙壁与瓦片之间的色彩搭配之后,我才能够真实地感受到“红配绿”的现实含义,尤其是两种颜色之间的强烈对比。
过完安检之后,我跟随大部分游客一同进入滕王阁内部。没走几步,我便注意到天花板上的大片图案。天花板上的图案是一种由多种形状组合在一起的重复图案,以绿色为主色,最外层为正方形,中间一层为圆形,内部图案则是由绿色边角和蓝、黄双色的花蕊状图案所组成的五角星图案。从色彩的角度上来看,它仍然能够和以朱红色为主的室内色调形成对比的作用。只不过,几乎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它。大多数的游客都只把注意力放在四处拍照上,仅有少部分人在认真地听导游对滕王阁的最初来历的讲解。简介栏上面写着,滕王阁的名称来源于最初主持建造它的李元婴的封号,而且,除王勃所作的《滕王阁序》之外,韩愈等其他几位名家同样为它写过流传千古的著作。然而,在简介栏前方停留并仔细阅读的游客少之又少,十个人当中恐怕难以找到一个。在我准备上楼之前,我至少看到七、八个人依次来到那一座名为《时来风送滕王阁》的白玉浮雕前方拍照,却几乎没有什么人去仔细地阅读简介栏上面的介绍。
上楼之后,我的目光仍然时不时地停留在天花板顶端的重复图案上。我看到,这一层楼里的大片重复图案当中隐约发生一些变化。其中少部分的重复图案的底色突然由白色变为黑色,在整个图案队列当中显得有些突兀。沿着底色为黑色的重复图案的轨迹往前走,我便看到写着“西江第一楼”五个字的硕大匾额。在以朱红色为主的墙壁和窗框之中,漆黑一片的硕大匾额同样显得有些突兀,就连匾额上方的五个大字也显得有些黯淡。正对匾额的,是一座用假人搭建而成的舞台,还原的是王勃在宴会上现场作《滕王阁序》的画面。史书记载,正是因为王勃的这一惊艳全场的现场表演奠定他“初唐四杰”之首的地位。直到今天,仍然有很多人对类似的年少成名之人赞不绝口,并对他们的才能或者经历津津乐道。但是,其中的多数人却多半不会真正地去关心这样的人,更不会在乎他们的结局。
随后,我继续沿着楼梯上楼。走上新的一层之后,首先呈现在我面前的是江西省的历代文武状元谱。跟随在一群组团而来的游客身边的导游说,江西省自古以来就是一片十分重视教育的土地,多年来培养出来的人才数量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我按照年份从前往后的顺序沿着文武状元谱向下找,很快便在其中找到文天祥的名字。也许只是巧合,印有文天祥的名字和中状元的年份的金牌刚好位于第一面墙的第二排的正中央位置,让大多数游客都能够很容易地看到。随后,我又在另一面墙上的右下角找到我曾经在一本科普读物上面读到的明代大臣费宏的名字。读完文武状元谱之后,我把目光投向悬挂在正对着文武状元谱的另一面墙上的一幅大型画卷。这副画卷名为《人杰图》,画的是江西省历史上的许多著名人物。不同类型的人物各有不同的姿态,穿着打扮全都符合各自的身份和各自所处的时代,游客们也大体上能够从各自的神态上看出他们留在历史记录之中的痕迹。张道陵几乎完全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跪坐在石板上,手持拂尘,面无表情,显得超脱于俗世之外;王安石、欧阳修、曾巩和晏殊则紧密地围在一起,像是在认真地讨论什么严肃的问题,又像是在钻研某些学术方面的难题;朱熹露出一副侃侃而谈的样子,像是在认真地阐述自己的主张;宋应星眉头紧锁,并紧盯自己身前的地面,像是在观察某些现象,也像是在思考某些问题;文天祥则是双手抱拳、面色严峻,眉宇之间显露出难以掩盖的忧愁和愤怒。不过,我实在没有想到,遗臭万年的奸相严嵩竟然也在这副画卷之上,而且,他竟然还和自己的敌手夏言并排站立于画卷的边缘位置。我实在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讽刺。
再往上一层之后,位于和《人杰图》在垂直方向相互对应的位置的,是一幅描绘江西省自然景观的《地灵图》。这副《地灵图》描绘的是江西省之内的许多座名山的大体轮廓,画面上的每一座山峰的主色调都是浓厚的青绿色,有的山峰宽阔,有的山峰高耸。许多座山峰的轮廓在淡白色的云雾之中若隐若现,连从群山之上的空中照射下来的日光都是朦胧的。与《地灵图》位于同一层的展柜之中展示的,有多种多样的传统乐器,也有以青花瓷为主的多种瓷器。多种多样的瓷瓶、瓷盘、瓷碗和其他多种瓷器琳琅满目,几乎每一种瓷器表面的花纹都是滕王阁的全部或者部分景观。我注意到,停留在瓷器展柜前方的游客明显比停留在文史资料前方的游客更多。看样子,很多人更喜欢看图像或者视频,确实是有原因的。
走马观花般地游览完所有的瓷器、乐器、木雕、昆曲戏服等展品之后,我继续沿着楼梯向上走。我先简略地浏览王安石、朱熹、黄庭坚等人保留下来的著作原稿,再看过根据苏轼手书而制成的雕版《滕王阁序》,随即来到“八大山人”朱耷的仿品画作之前。在我小的时候,我曾经在课本上看到过一幅《泼墨仙人图》。当时,我对那幅画的印象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感觉这幅画像是完全由各种大小不一、深浅也不一的色块拼接起来的,而不像是用某些技巧画出来的。呈现在我眼前的几幅仿品画作同样像是完全用色块拼接起来的,无论是动物,还是景物,都是如此。不过,现在的我似乎能够隐约地从中看出一丝美感,以及一丝隐藏在深处的凌乱感。有人曾经问过,朱耷在每一幅画上面的署名“八大山人”到底是看起来更像是“哭之”还是“笑之”。从我的角度来看,它更像是“哭之”,因为它表达的主要是亡国之痛和潜藏在心底里的恨。
观看完所有展厅内部的全部内容之后,我走出楼门,来到外层,面向北方,观看江景。
原本零零星星的小雨没有停,而且,似乎已经变得更大一些。朦胧的水雾笼罩住赣江对面的景物。连成排的高楼在包括我在内的每一名游客的眼中模糊不清,几乎只能显露出一个大体的轮廓。江水表面的颜色似乎和雾蒙蒙的天空的颜色完全一模一样,两岸和江心的沙洲则全都显得光秃秃的。一艘小小的游船沿着江岸缓缓地向西边行驶,似乎很长时间也难以挪动多少距离。停泊在靠近东边的大桥的码头上的游船是崭新的,却没有立刻开动。
越来越多的游客开始回到展厅里避雨,并准备下楼。我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站在原地,慢慢地打量自己眼前的江景。或许,我也需要尽可能地去见识更多的“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从而为自己寻找灵感。
2023.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