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的时候就像是做梦一样,一下子写完醒不过来,回头看的时候又觉得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所以推荐同名纯音乐,听着能让人想起一些故事】
——---------------------------——
你觉得那算风尘仆仆吗?那个时候半大不小,每次都是我去火车站接他。
我活过的那么二十多年接了很多次人等过很多次人,有的人看到我会很礼貌地说辛苦了,他从没说过;有的人会直接上来拉着我家长里短说上一大堆,像我妈和曹校长一样,他不属于;有的人会轻轻看我一眼然后给我一大包自家带的美味,他老家也没什么可吃的方便带着。
可是我总是觉得那个时候他跟我说话无论冬天夏天都带着一股热腾腾的气息,跟着他快步走向我一起扑面而来的风尘气。我这个人有的时候还是挺讨厌大众化恶俗的,还讨厌一大群人高声说些不入流的粗话,以及几乎要为了一个小座位把周围的人都推倒。
但是我不讨厌他,我愿意去挤开我最讨厌的那些去把他接回来。
有一次站台上火车开过那灰大得,呛得我直咳嗽,那次应该会算。
“我多希望下次来上海的时候可以用上风尘仆仆这个词。”
那是许昕唯一记得的一次他觉得马龙文艺得过分了。
他看着轻轻拍拍他肩膀背着包从他身侧走过去的马龙甚至一瞬间觉得莫名其妙,一星期两场联赛天南地北的跑,风尘仆仆大概说轻了,灰头土脸才是最贴切的形容词。
马龙跟着队伍走远的背影在许昕看来和他来时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最后许昕摘了眼镜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然后忍着干涩睁开眼,在一片模糊中把脸扭着转向人潮,那个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就快奔三的年纪。
谈起小的时候他会说什么?
说天天快乐乒乓,说那会儿还没有近视,说自己就像每一个自己国家队的队友一样曾经在小的时候被称为一代天才神童,说到了国家队发现神童也需要排个子丑寅卯,只有最灵的几个可能会被很少数的人认识。
那个时候他和马龙分在一组,每次过年去火车站接马龙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看到人群里他有点兴奋和茫然的小师兄红扑扑的脸,然后毫不犹豫地跑过去一拳砸在鼓囊囊的书包上。
后来被他们无数次在喝酒喝得晕晕乎乎推推搡搡的时候提起过的他们的初遇其实远远没有他们描述的那样几乎惊鸿一瞥。
零三年全国各地刚刚有点起势的未来之星聚在一起一群小孩拍照,许昕记得他那会儿比周围的人还小半圈儿,那么多人他认不过来也懒得认识,顶多把跟自己打过比赛的几个人粗略地判个眼熟。不过他最好的一点是不怯生,因为自己没记住几个人总害怕自己把应该认识的人忘得一干二净招数落,所以谁跟他打招呼他都笑嘻嘻地招呼回去,最后大会结束还莫名其妙多了几个称兄道弟的同龄小伙伴。
当然许昕跟小伙伴们嘻嘻哈哈之后回到曹乒被教练们问到去那里交了哪些省队的好朋友的时候他还是挠着脑袋一个字也说不出。
教练们从来对此一笑了之,许昕心窍透亮干净,从小就不缺关爱,也正因如此他习惯了周围的善意,并不会刻意去记住哪个千篇一律中难得有点有趣的名字。换句话说他周身拥有的温暖和聪慧其实才隔开了他和别人。
因为和每个人都很好所以十三岁的许昕才会边晾着自己的衣服边和择菜笑眯眯听他讲的妈妈说我感觉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妈妈只是说会有的,一生得一知己足够,现在还没有很正常。
他就轻轻顿了一下然后接着有说有笑说下一个话题了。
许昕也是听马龙说的,零三年那会儿许昕跟临时的伙伴打闹着去买水的时候轻轻撞了排在前面的马龙一下,马龙转过身来的时候许昕以为马龙认识他,所以一边有点诧异地大笑一边招呼哎你也在这儿啊!
马龙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然后跟着笑了起来。
许昕有次高兴了给张继科讲这段的时候说那会儿马龙一看到我就笑这得多有缘,张继科拿着易拉罐儿仰脖灌了一口说可去你的吧,马龙跟我讲的明明是你冲他阳光灿烂笑了老半天他觉得自己不笑很没有礼貌加上你笑得让他以为你认识他,所以他才跟着笑哎。
许昕一听不干了扭头抓着马龙手臂从他那抢了根烤串儿赶紧吞了才说马龙你这么说很伤人诶!马龙还没说话一桌老大哥看着三个打闹成一团儿的小师弟都笑眯了眼。
彼时他们还坐在体育馆外一家难得的烧烤店里,许昕还是全队最小,他们三个还没有想过他们二十五岁以后的生活。
璀璨夺目成为技术领军,还是干脆一辈子打不出来就认命算了准备退役回学校念书?许昕说不知道,现在想这个问题干嘛。
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他去接马龙,马龙从老家坐着火车颠簸着回队,许昕在火车站里看到冲他笑得像鼹鼠一样的师哥于是嫌弃地看一眼紧接着拉过人的一个包背在身上也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他抬头的时候看到大厅上面的玻璃有一层不知道是白雾还是没擦干净积的污渍,马龙在他身边蹬腿哈气试图在人流涌动中护着包努力活动一下自己坐得僵硬的身体。
这个时候马龙突然就问,你觉得我们二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许昕随口回了一句应该还在打球,马龙就说你觉得那个时候咱们俩可能有一个是世界第一吗?
许昕说不知道,说完接着很干脆地说总不会是我的,你们都厉害都有可能啊。
马龙就看着许昕乱七八糟扯皮聊天把话题拽到天南海北,然后再也不提任何关于打球关于未来的事情。
他们慢慢地走出火车站上了公交车,马龙抬头活动脖子的时候才看到许昕一直都保持着一个微乎其微的笑容。
那个时候许昕还是一个这次拿了大循环第一下次给自己目标是争取大循环前五的人。就像多数人学生时代总会碰上那么几个这次考一百四下次目标一百三的学霸,目标不高最后发现自己居然过了好心情不言而喻。
而就像每个班都有一个很早以前就下定决心要拿第一的学霸一样,马龙在自己还没满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二十五岁以后的自己一定要做到最好。
不过就算是这样,马龙还是索性跟着换了话题,他跟许昕说我回家过年那中途想起过你。
许昕说跟人斗地主赢了的时候?说完还无奈地耸耸肩,马龙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总是这样的,小的时候问你你对以后的规划是什么样子的,就像每次过新年都必须要在第一声鞭炮响起的时候许一个完美却又被小孩儿看着自燃的烟花瞬间忘记了的愿望。
许昕不过每年都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这些用烂了的词语,他想大概马龙是许过愿要当世界冠军的吧,那倒还真的是灵验。
第一次有人问他说到童年你会想起什么的时候许昕觉得自己忽然就长大了,二十出头的温热身体猝不及防地被拉回赤裸裸的现实。
我可以想起些什么?
许昕回想起来的第一个人是马龙,这个几乎跟他整个职业生涯联系在一起的名字。
他走神的很多时候在想他小的时候去机场接马龙那个画面,嘈杂熙攘,马龙看到他的时候那个简单直接的笑意。
但是他说出来的是小时候啊,想起来的还是打球会多一些。
就像他说着马龙我爱你也说着乒乓球是我的爱人一样。
不管他有没有在二十岁的夏天想好他二十五岁的样子,二十五岁总会来,不可能因为他没有想好或者干脆懒得去想就推迟来到。
身上的那些伤那些挨过封闭的部位也一样,不会因为是比赛所以就不疼。
他止步八强的那个二十五岁的夏天也是他早有准备或者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两者并不矛盾。
不满二十岁的许昕会觉得自己二十五岁的时候打不动了没什么,大不了就退役,反正时日还长,怎样也都还能接受。
二十五岁的许昕就算万万没有想到也学会了温柔地把自己的球拍抱在怀里闭上眼睛,没有别人看得到他神色安详宛如死去。
然后马龙推开他房间的门,在黑暗里拿着一只药膏撩起许昕的袖子。
冰凉,之后马龙手掌心的灼热跟了上来。
许昕没说话,同样马龙也没什么可说的。
很久以后的马龙已经学会不再去问几年后几个月后几天后会是什么样,谁都不知道,谁都只能努力做好当下的每一天。
他无非是觉得许昕不应该这样疼,许昕今天不该,明天也不该,什么时候都不该。明天还有比赛呢,早些睡吧。
可是许昕问他,许昕就坐在自己的床上盘着腿像以前在马龙床上用他的手机斗地主一样的姿势问他,你觉得咱俩退役前最后一场单打对决是什么样子的?
马龙看着他,许昕没给他思考的机会又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和你最后一场单打遇上的话你一定不要顾忌,你拼命放狠了打,我就算死我也会接住球。
许昕仰着头唠唠叨叨说那个时候最好所有人都来看我们比赛,我们在下面打我们的,他们知道我们是最后一次在上面看得五味杂陈,打到最后我们躺在地上别人扶我们起来,我累得手都抬不动,你也一直都在喘气,然后两个被称为悲壮人物的角色从此退隐江湖,走之前我们可以抱一抱,然后肯定有人骂你不手下留情,肯定会骂我不拼尽全力。
但是那些算个屁。许昕在黑暗中甚至于笑着说。
最后那个球打个花式吧,沉默了一会儿马龙补充。
许昕哎了一声,两个人闻着药膏熟悉的味道坐在床上各自幻想着最后一场的样子。
“我刚刚送走了几拨来让我想开一点没什么大不了未来还长的,也就你陪我想想最后一场的细节。”
马龙从来不是那种会对别人说出这次打不好没关系还有以后还有未来这种话的人,尤其是对许昕。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去想未知的未来是一件多么令人恐惧的事。
那还不如想想可以确定的运动生涯的尽头,对于每个运动员来说最后一场比赛更像是一个仪式,打完之后这辈子再也没有混合着粗重呼吸的钝痛在噩梦里仍能感知,然后重新把那些仰望自己的小年轻的普通生活再活一遍。
马龙不知道那种梦醒之后的空虚感会不会存在,但总之随着年龄变大做梦阵痛也是一种幸福。
他们总要是变成一个观光客的,像马龙三年前三年后去上海拍的游人照没有特别大的区别,像许昕在那里买了房还是一年四季在北京训练。
他们对于那个城市始终就是个观光客一样的存在,但是说起上海马龙还是会想到许昕。
二十岁的他们永远不会想到二十五岁的他们在想着退役那天要摆什么表情。
二十五岁的他们回忆起过去不会说我二十岁那年想着我现在在干什么,许昕也许会说那年我去了萨格勒布,这样听起来更有斗志一些。
如果问马龙许昕二十岁那会儿最让你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什么他大概不会说但是会想起,他们配双打了。
许昕在这么多年的展望和回顾中慢慢变得不那么初生牛犊不怕虎,从就是要拿第一慢慢变成拼尽全力,唯一不变的就是说起他和马龙的双打。
肯定是第一啊,谁上来我们都不怕。
后来全运会之后许昕扶着自己的腰苦笑着跟马龙说这个也不准,马龙只是顺手抱住他帮他卸了大半的力气。
马龙其实很想说这场准不准算个屁,但是他到最后叫答应了许昕也只是说了一句早点回去治疗吧,谁不知道你怕疼。
许昕二十五岁设想的是如果自己受了伤马龙应该咬着牙和他相视一笑,可是二十八岁那年马龙在所有人面前温和而坚定地抱住了他。
勇敢地像他很多年以前选择了一条荆棘丛生的绝路,然后在目不能见的未来里大笑一样。
现在马龙赶来了,在他直不起腰的时候仰头大吼要去撕破肆虐长夜,在他没办法使出自己全部力气的时候拼力搏杀。
后来许昕就很少去想之前和之后的事。
期待的不一定成为必然,回忆的不一定适合言说,所以他更愿意选择一些稳妥而周全的方式给他的感情画上符号。
正如他想着这么多年去火车站去机场接马龙的时候,想着并肩作战和狭路相逢的时候,想着以前和之后都充斥着马龙的岁月但是他只说了生死与共一样。
他和马龙性格里都有这样的特质,越是动魄惊心越要轻描淡写,如果他的生死与共和马龙的十指相扣双手拥抱一样都是轻描淡写的话。
而马龙对于许昕而言,每一次见面都会是提着他的大包风尘仆仆地从别的地方赶来,陪伴着他从以前到未来,终于敢说永生永世。
“这个不会也不准吧。”
“当然不会。”
提到你的过去你会想到什么?
马龙。
说起你的未来你会期待什么?
马龙。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