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
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有太多人都记住了李煜,记住了惆怅落花风不定的南唐,记住了那个纵有力挽狂澜之心却依旧免不了垂泪对宫娥的国君。风雨飘摇的五代,所有的美好愿望,都成了空,等待一天消失殆尽。
李煜的出生,一开始便带着神奇。目有重瞳,这在古代是被誉为天子的象征,据史料记载之前有此特征的人,都是些风云人物。而在当时,李煜的祖父烈祖李昪权倾朝野,正等着吴帝杨浦禅位,便可登基为帝,向他的霸业一步步迈进。然而,虽有地利人和,但尚缺天时,而李煜的出生便给他祖父带来了契机。
时常在想,难道李煜的出身仅仅只是为了助他祖父夺得帝位吗?开创那曾有过盛唐气象的南唐?如果早知,或许,他宁可不要这所谓的天子象征,宁可不要从小的荣华富贵,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也省的惹来长兄李弘冀的妒忌,抛弃了兄弟之情,而将他从小视为敌人。而李煜骨子里透露出来的纯真,他伤不起,唯有躲的远远的,可能有很多次他都好想叫他一声“大哥”,毕竟血浓于水,可每次换来的只有大哥的冷面孔。
在感情上,他是幸运的同时又是不幸的。幸运的是他得到了大小周后这对姐妹无怨无悔的爱,大周后在他青春正茂,年少轻狂时便来到他身边,那一年,他十八岁。曾经,那深情凝眸,勾起两个少年碧波荡漾。这在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二人往往到了洞房时才得知对方长什么样的古代,是个特殊。“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在暗暗期许中,终于赢来那场盛大的婚礼。婚后,二人伉俪情深,娥皇娇媚,“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且又精通音律,“重按霓裳歌彻遍”靠着得到的霓裳羽衣曲残谱,竟重新完整还原了盛世之音;她多情亦多才……
曾以为,我们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然而,如花美眷,终抵不过似水流年。娥皇病重,红颜一日日老去。这时,似是上天对李煜的“恩惠”,“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上天在这时派来了同样多情妩媚的小周后女英,她就好比当年的娥皇,李煜与她有过一段奢靡的日子。娥皇得知后,又听闻爱儿仲宣逝世,双重打击下,奄奄一息。李煜才恍然觉得错了,放下身后的美人,衣不解带的陪在她身边,照顾她,“药非亲尝不进,衣不解带者累夕”。当时,人们说他这是在伪装,只是为了掩盖与妻妹偷情,活活气死结发妻子的事实,只是他什么都不顾了,只想留住她。但上天的魔爪还是无声无息地带走了她,史书记载大周后口含玉,猝于瑶光殿。或许,她没怪他,只是他却留下了永久的伤痛。
“娥皇,你是在恨我吗?……”
虽然李煜确实做下了不可挽回的过错,只是我们相信,他是真的爱她。史书中记载,娥皇死后,李煜毁疾骨立,杖而后能起,又为她写下《昭惠周后诔》。
天漫漫兮愁云曀,空暧暧兮愁烟起。峨眉寂寞兮闭佳城,哀寝悲气兮竟徒尔。呜呼哀哉!日月有时兮,龟蓍既许,萧笳凄咽兮旗常是举。龙輀一驾兮无来辕,金屋千秋兮永无主。呜呼哀哉!木交枸兮风索索,鸟相鸣兮飞翼翼。吊孤影兮孰我哀,私自怜兮痛无极。呜呼哀哉!夜寤皆感兮,何响不哀?穷求弗获兮,此心隳摧。号无声兮何续,神永逝兮长乖。呜呼哀哉!杳杳香魂,茫茫天步,抆血抚榇,邀子何所?苟云路之可穷,冀传情于方士!呜呼哀哉!
——《昭惠周后诔》节选
这是李煜传世作品中最长的一篇,用了整整十三个“呜呼哀哉!”,甚至自称“鳏夫煜。”
对于小周后,也是有情,只是“曾今沧海难为水”,在李煜心中还是无人能替代得了娥皇。于她,许是也有愧疚,毕竟小周后是同他一起扣留汴京,过了那段屈辱的岁月。
那一天,还是到来了,太快又似乎太迟。金陵城破,宗庙诀别,降宋,南唐终于走完了跌宕的一生。
人说,倘若不是偏听偏信,宠幸小人,残害忠良,李煜或许便不会成为亡国之君。然而,要他如何?他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年年向赵匡胤纳贡,使用北宋年号,只求偏安江南,懦弱?无能?谁想过若他有心与北宋抗衡,统一大业,那又会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生灵涂炭。况且,倘若李煜果真没有半点能耐,又如何能保得住南唐整整十五年。在李煜逝后多年,宋真宗一日突然向南唐旧臣潘慎修问道:“李煜真是一个昏庸无能之辈吗?”,潘慎修答:“假如真是如此无能无识之辈,怎可能守国十余年?”
蜀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大诗人李白曾写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可宋太祖灭后蜀却也只花了两个多月,而灭南唐,在造浮桥,渡过长江天险后,已然兵临城下,竟然都花了将近一年才攻破金陵。
“我只是想保住先祖留下的基业,皇位——从来都不是我要的。”
曾有人说道:“后主后期词字字句句皆是血泪写成。”,是的,虽封为“违命侯”,实际与囚徒无异。李煜后期词作,凄厉哀婉,每读一次,便震撼一次。然而正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句便工。”王国维在《人间此话》中曾提到“词至李后主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后人,遂又给了他一个称呼“千古词帝”。
李煜似乎是带着许多错误出生,错了朝代,亦错了家族。如果李煜生在一个太平盛世,他或许会是个仁君,可是偏偏他生在一个乱世,他骨子里透露的文人气息,致使他偏安江南一隅;如果李煜生在一个普通家庭里,他便可以得到自由,徜徉花间,月下独酌,举觞赋诗。
可是世间,没有如果,有的只是无奈。
深夜,读着他留下的词,静静的做着属于自己的梦。默默念着,齿颊留香,我爱极了他的两首《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薄薄的书页,似乎也有了一股淡淡的哀伤。
相见欢还有个别名叫做乌夜啼,我则更爱相见欢。以乐景写哀情,更显得苍凉哀怨。第二首的“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也有一说是“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到底是何字,我们已无从考证,倒也没多大关系,只是我本人更爱“相留醉”。此词是以闺怨来预发自己的亡国之痛,囚徒之悲。胭脂泪,并非指眼泪,而是指落花,雨打落花,李煜沉醉了。一边是亡国之君,阶下之囚;一边是芳华不再,香消玉殒的花,恍惚间似曾相识。或许,李煜由此想到了覆灭的金陵城,将落花比作金陵城,不仅是他怀念故国,故国也怀念他,所以才是相留醉。否则,李煜也不会叹道“晚凉天尽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赏景之人都不在了,这美丽的月色又有何用?
其实,他只是一个词人,只是一个向往“万顷波中得自由”的普通人罢了。
什么“一国之君”,他只是想要自由,宁可不要这一切;什么“千古词帝”,为什么还要带着这个“帝”字?这个禁锢了他一生的字。
李煜,并非他的本名,他原本叫做从嘉。李煜这个名字是成为南唐国主后改的,煜,是明亮照耀的意思。可以看出,即位之初,他也想重振朝纲。
如果,不是成了李煜,便不会有日后的断脸复横颐;如果,他还是从嘉,他便可以醉拍阑干情味切,自由而幸福地慢慢老去。无奈,人生长恨水长东。
何潇湘 201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