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

大黑是我小时候的一条狗。它刚来我家时,还是一只小奶狗,浑身黝黑发亮的绒毛,黝黑发亮的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两只眼睛上面一小撮黄色的毛,像又长了一双眼睛,村里人都说这样的狗聪明。小黑肉嘟嘟的,走起路来一拽一拽的。我去哪里都带着它,下地干活,如果骑着车子,我就把小黑放在车前的小筐里,它两只前爪紧紧地的抓着车把,眉头紧皱的样子,一动也不敢动。下坡的时候,风在耳边呼呼地刮着,我们的心一起飞扬。走路下地的时候,我跟小伙伴一人握着小黑的一只前爪,让它学人“直立行走”。它一拽一拽的走起来实在是难受,我们却乐的哈哈大笑。

很快小黑便长成了大黑。威武健壮,跑起来比兔子还快。有一次我和父亲赶着小驴车去东湾地里干活。路上,在河岸边的红柳林里忽然蹿出一只灰兔。父亲大喊:“兔子!”与此同时,大黑也发现了,它撒开四蹄,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呼啸着冲着兔子追去。父亲把驴车赶的飞快,我们在后面为它摇旗呐喊。很快灰色的兔子和黑色的闪电便逃离了我们的视线——它们实在是太快了。我们的驴车渐渐慢下来,又恢复原状,慢慢悠悠地往前颤悠着。我的心却生了翅膀,早跟着大黑追兔子去了。不多时,一个黑影闪进了我的视线——大黑回来了,嘴里叼着那只兔子!它昂着头,眼睛亮闪闪地望着我们,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中午,恰逢姑姑的同学来家里做客,这只兔子成了招待客人的美味佳肴,我们也跟着享用了一顿兔肉。至今我还记得那滋味,就像雨后漫天遍野散发的青草的味道。大黑乖乖地伏在一边,时不时的瞟我们一眼,我把吃剩的骨头都给了它。

大黑极其聪明,我和小伙伴玩打仗的游戏,三下两下就纠缠在一起。大黑可见不得我吃亏,它在下面叼住小伙伴的脚踝,含在嘴里,却从来不咬破。看我们松了手,它也松了嘴。它还能分辨出好人和坏人。凡是跟我家是一家子和村里良善的人来到家里,它趴在院子里,只抬眼一看,就继续趴在那里睡大觉。以至于大家都觉得这狗不凶,好脾气。谁知那晚村里一个外号叫“黄鼬”的人来家里有事,它旺旺大叫着把人堵在门口,就是父亲来了喊它它都不肯让步。后来大家都啧啧称奇,觉得这是一只有特异功能的狗,能分辨出亲疏远近,忠善良恶。

夏天的时候,大黑喜欢跳上院子的小矮墙,然后蹿到东屋的平顶房上守家纳凉。它的眼睛极亮,你用手电筒从远处往房上一照,它便警觉起来,两只眼睛射出两道光芒,就像两颗黑夜中闪亮的星星。春秋农忙时节,大黑也能帮上忙。有一次我们在离家较远的地里耘田,到中午了,活还没有干完,父亲就把铁锹、大耙等干活的工具留在了地里,赶车回家了。回到家里才发现大黑没有跟回来,大家都很纳闷,不知道它干什么去了。到下午回到地里,发现大黑正卧在大耙旁边。中午日头那样强烈,它就趴在大耙旁边守了一中午。还有一次秋天收玉米,我们用驴车拉了到月亮升起来也没有把地里的玉米都运回家,只好舍下了两堆盖上玉米秸,第二天再运。大黑一夜未归,第二天我们在玉米堆旁看到了它。它看到我们来了,欢快地跑过来,我紧紧地将它搂在了怀里。冬天,放寒假了,表兄弟姊妹都来住姥姥家。我们一起挤在奶奶的大炕上,一拉溜头朝外,七八个小脑袋露在被窝外。清晨,我们还未起床,大黑跟着父亲进了屋。带了一身寒气的大黑,看到大炕上的我们,兴奋的一下子跳上炕沿,从西头蹿到东头,又折回来,从东头蹿到西头,如是者三。我们都伸出手去抚它,咯咯笑着,嘴里叫着大黑大黑,把炕沿都画上梅花了。大黑跳下炕,摇着尾巴,吐着舌头,歪着头望着我们,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大黑也有犯错的时候。有一次母亲回家,打开木门,发现大黑正从门南的天沟里出来,舌头舔着嘴唇。母亲一看就明白个八九不离十,因为那是母鸡下蛋的地方。到天沟一看,果不其然,鸡蛋没有了,大黑偷吃了它。母亲生气了,严肃地将大黑数落了一通。要知道那个年代,鸡蛋就等于一家的盐袋子,我头上的红头绳,甚至书包里的练习本。大黑自知犯了错误,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眼睛无神地瞅着地面,一动不动地聆听着母亲的“教诲”。自这次之后,我家的鸡蛋再也没有被偷吃过,虽然大黑还是喜欢到天沟里转悠,但是它一转身就冲出来,像个快乐的孩子在院子里奔跑。

在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几乎家家都养狗,村里狗多成灾。终于镇上发布了打狗的命令。我天天惊恐地打探着打狗的消息,把大黑牢牢地锁在家里,不让它出来。那天打狗的人下村来了,我在学校里念不进书去,放了学就往家跑,在路上遇到奶奶,赶紧问大黑呢?奶奶悄悄地告诉我说:“放心吧,我给它喂了浸了酒的馒头,它正在家里的桌子底下睡觉呢。”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大黑躲过了一劫,可是它不知道更大的灾难在后面等着它。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每次上学我都把跟在我身后的大黑赶回家里,不让它乱跑。但是大黑是多么热爱自由,那扇门总关不住它。终于有一天,大黑跑出去了,到天黑还没有回来,我们全家总动员,围着村子,角角落落,都找遍了,我一遍遍喊着大黑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我,那道黑色的闪电就是不出现......第二天,第三天......大黑都没有回来,我们寻遍了大黑能去的地方,问遍了村里的人,还是没有大黑的下落。家里气氛凝重起来,大家心事重重,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拿着一张纸,到一个会点卦术的大娘那里去占卜。画一个圈,一道竖,根据大黑失踪的日期,算来算去,最后确定在竖那个地方,代表大黑在一条胡同里,还能找回来。我们又怀着一线希望,等待着大黑给我们一个惊喜。

有一天,邻村的表叔来了。他说在他村里一个偷狗人家里看到了一张狗皮,特别像大黑的。完了,这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我哭了起来,埋怨表叔为什么不早点来告诉我们,我们或许还能把大黑救出来......

大黑就这样一去不回了,它一生与人类为伴,最后却死在了人类的手上。后来家里又陆续养了几条狗,但却没有一只能赶得上大黑,更没有一只能取代大黑在家人心目中的地位。再后来索性就不养狗了,但至今,大家围坐在一起,所津津乐道的狗,还是大黑。它在我的心里,永远温暖着我的童年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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