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我只身一人来到黑手党老巢西西里岛,据说这里至今仍有黑手党存在。
《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电影中的取景地是东南部的锡拉库萨,但本篇先从东北部小镇陶尔米纳开始讲起。
1
从罗马发车,终点为西西里岛首府城市巴勒莫的火车,全程耗时长达13小时,夜班车次均为卧铺车厢,夕发朝至。
在意大利这种极度不靠谱TOP10国家之一,长途火车有80%及以上的几率会晚点。
晚点方式非常另类,一般是在火车的始发站晚点,抵达终点站的时候反而不晚,让人猝不及防。
也就是说,在你匆匆茫茫赶到始发火车站的时候,发现“哟,火车晚点了。”大屏幕上会清晰地标明你要乘的车次晚点20分钟,好吧,20分钟不长,等会儿吧。等了20分钟之后发现,“哟,火车晚点40分钟了。”按捺一下自己,再等个20分钟吧,一抬头,“哟,火车晚点60分钟了……”
60分钟后,可爱的小火车不知从哪里,终于以5km/h的速度慢悠悠驶进站台。
对于这样的状况,从意大利人们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澜,似乎一切都非常正常,气氛恬淡而安静……想来他们也十分无奈,但是负面情绪无用,没必要释放给陌生人来徒增烦闷。只是不知道,这种“高素质”是不是反而持续地纵容了这样“令人发指”的现象。
我买的车票是女士包厢中的一席,样子类似国内的软卧,不同的是,刚上车时包厢中的上铺被靠着墙壁折叠起来,就寝时需要手动放下。
消过毒的床单枕套被密封好,由列车员发给每位乘客,需要乘客自己动手铺在床上。收拾妥当后,列车员还会过来发些一次性用品,像是耳塞、湿巾、梳子之类,还有饮品和小零食。同包厢的几个年长阿姨“叽里呱啦”聊个不停,而我早已昏昏欲睡。
凌晨起来上厕所,刚好碰到火车正在轮渡的样子,火车一节一节开上巨大的渡船。跑到船上逛了逛,从窗口可以看到渡船正缓慢地驶离亚平宁半岛,驶向漫无边际的黑漆漆的大海,驶向一个神奇又未知的岛屿,只留下越来越弱的港口微光。
起床后用时刻表对照了一下时间,得出的结论是火车依然在晚点中运行,大概晚点个十几分钟左右,于是慢慢悠悠地爬下床,结果火车“咣当”一停,我内心一紧,窗外一望,赫然已经是目的地陶尔米纳了。
“嘁哩喀喳”收拾好东西,“嗖”地一步跨下火车,转瞬间火车已摇摇尾巴绝尘而去,留下我一人,在旷野无人的小镇清晨,惊魂未定。
2
南欧人似乎特别喜欢也特别善于在山上建房子,彩色的小建筑们就好像是从山上自己长出来的一样,与山的坡度融为一体。
陶尔米纳火车站到老城区,有3公里的距离,蜿蜒的山路,并不好走。不过好在一路上行人稀落,鸟语婉转。遇到一种叫做“络石”的小花,白色花朵和浓郁的绿叶子,铺满整个篱笆,香气馥郁。
清晨的阳光已经开始灼热,“吭哧”“吭哧”走得满头大汗,正觉得前途未卜的时候,乍一回头,撞见一条蜿蜒绵展的海岸线,隐约可见碧海的柔波,阳光的深浅折射出不同的蓝,油绿油绿的仙人掌和五月盛开的奇异花朵遍满山坡。一瞬间以为,这是梦里曾经见过的景色。
陶尔米纳的小城里泛着鲜花的色泽,灰色的石头墙壁筑起来一个小小的四月九日广场,广场的四周是不同风格的食肆商铺,尽头面向大海。
也许是亚洲面孔太少,路旁见到的每个人都会充满善意地微笑和你打招呼,“Ciao(你好)!”“嘿,早上好啊。”
阳光透彻不掺一丝杂质,如浪潮一般凛凛冽冽地拍打在脸上。
雕塑、树木、鸟儿和猫,都显露出极其自然的神色,人们悠闲地画画、弹琴、聊天、品酒,没有人踌躇满志,也没有人步履匆匆。
随便找一家店坐下吃早餐,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一粒“Arancini”。“Arancini”是一颗颗像小橙子一样的食物,面皮炸过,色泽金黄,咬开后里面有馅儿,馅儿大多由奶酪和烩饭做成,有的还添了豌豆和肉馅儿,咬一口,唇齿间留下外皮的酥香和馅料间的汁液,奶酪拉出长长的丝儿,软糯浓香。
再往前走,竟然遇到当地盛装打扮的节日游行队伍,孩子们唱着带有浓郁当地风情的歌,跳起欢快雀跃的舞,沿着街往前行走。后面跟着管乐队极有水准的演奏,乐队指挥激情洋溢,飞溅的汗珠差点砸在我的手臂上。
帅气的女孩子坐在高头大马上引领队伍,训练有素的鼓队把军鼓、大鼓敲得震天响亮。窄窄的古街巷挤满了快乐的人,我混在其中,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忘记了因何而来,要到何处去,忘记了时间与生命流逝,忘记了疲倦与漫长等待,忘记了世间所有不够幸福的存在。
3
路的尽头一直向下有一片海滩。
心形岛屿离岸边有一段距离,看上去汪洋一片,但中间海水很浅,可以徒步走到岛屿上散步。岛屿名叫“Isola bella”,译作“美丽岛”。
全身上下涂满防晒,席地躺在大海旁。
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内心完全平静,消磨这海浪的呼吸声,这满目的花草,这眼波中的倒影,给我短暂的沉默,就只是虚度时光。
多数日子,囿于庸常生活,在亲手营造的浮世喧嚣和千机白面之间兜兜转转,在与厌恶之人不得不接触时两相磨损、满目疮痍。
但所有日常不甚愉悦的一切,被海水的浩瀚冲垮,被阳光的热浪打散,也终将在时间的绳索上被睿智慢慢剖磨,直到我不值一哂,直到它奄奄一息。
想做一个庸常生活的逃狱者,足够宽容、足够坚强,能看到岁月尘埃奔腾入海,能梦到静谧天地月明星稀,能触到事事圆融的豁达境地,能坚持出走,能习惯别离,能成为一个不断丰盛的自己。
余生漫长。
若有一日,你将继续漂泊流离,或许还会再次来到西西里。
愿那时,你能和从前这个不够强大的自己握手言和,愿你以梦为马,随处可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