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通先生。
这位周先生,在此声明,并不是上文提到的他,是几年前在法国时遇到的老头。之所以叫他周伯通先生,是因为我曾答应,如果有朝一日他做了我笔下的男主,一定要将他隐姓埋名不露痕迹。他说太了解我,知道我下笔粗暴,必会害他晚节不保。我承认他的担心并非多余,于是这里用了给他起的外号。
初次见到周先生,是在南法的一条小巷里。
我当时刚从巴黎搬去南法,在一座老城里租了间老到不能再老的房子,为的是逃离巴黎臭气熏天的地铁。这座小城里没有地铁,只有几路公交车。其中有一路贯通全城,五欧元就可以买年票,这是巴黎人不敢想象的。说到公交车,就不得不提一句城里极负盛名的几位司机。他们都是四十岁上下的当地人,驾驶时大有船长的气势。他们掌握着整座城的最新动向,知道每一个市民的前世今生。“皮埃尔先生,您今天不下车吗?哦,您要再坐三站去看望玛丽夫人!她的丈夫还在里尔吧,那地方四季如冬,真不是人待得。可怜的老阿伦,那么冷的地方,够他受的!”皮埃尔先生于是就骂骂咧咧的下了车,“闭嘴!我不认识什么玛莉夫人!”
《云上的日子》里马尔科维奇和苏菲玛索那一段故事就发生在南法,和我住的地方很相似。鹅卵石铺成的小巷,小巷两侧是住家,商铺或咖啡馆,走出小巷就能看到海,真正的蓝色的海。我就是在这样一条小巷里,见到了周先生。
他当时正蹲在一家店门口的台阶上,手上拿了只鸡腿逗一个法国小孩。金头发的小孩被馋的抹着眼泪嗷嗷叫,他却在一旁边啃边笑。我正在想这老头是不是变态?只见他起身回到店里,变魔术似的端出一只碗来,里面装了三个鸡腿送给了小孩。小孩破涕为笑,抱着碗准备跑开,他又一把抓住小孩厉声说了句法语(似乎是“记得还碗!”),待见到小孩惊慌的表情,他又满意地笑了。周伯通,这是我对他最初的印象。(后来他问我,周伯通是谁?我叹气,说确实很少人去看自己同龄人的作品,是金庸的人物。他说金庸哪年生人?我说1924年。他翻了个标准的法式白眼。)
周先生是五十年代生人。男人过了知天命之年,据我观察,大体会皈依两个派别。一种是假想自己是一尊佛,能上天遁地无所不通,我归类为大手一挥派。另一种会逐渐回归到他们十二岁以前的样子,自由散漫,对周围再次充满好奇,属于返老还童派。目前社会的普遍价值观,当然是大手一挥派的天下。他们是祖国的中流砥柱,是栋梁之才,每天都要收茶喝茶送茶,非常忙碌,令人敬佩。然而返老还童派则常常遭到鄙夷,被认为越活越抽抽,没正型。这位周先生,看来是返老还童派的资深人士,目测已经抽抽到了八岁左右。
他扭头看到了我,脸上还停留着刚才欺负小孩时得意的笑。我跟他对视,做了一个“我看到了全过程”的表情。他有点尴尬,没想到弱智行为被人偷窥,十分僵硬地说了句你好。我没答话,他又说你是不是中国人?我连忙摆手“Non non non, Je suis japonaise.(法语:不不不,我是日本人。)” 他说日本人听得懂中文?
我是不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