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对中药留下深刻印象还要追溯到幼年。
应该是七十年代初,大抵是三、四岁,或者是刚刚学会说话没多久,具体时间不记得了。那个时候没有多少歌曲,特别是农村。由此,为数很少的歌谣就被记的滚瓜烂熟。
你听:
“荞麦(mei)荞麦(mei)
红杆绿叶
开白花
结黑籽
磨白粉
做黑粑
......”
我们家乡山地多种荞麦,从荞麦的生长到成熟,再到收获种子做成食物(长大后才知道荞麦也是一味中药),能把这个过程用如此精炼的语言描述得栩栩如生,不能不惊叹农民伯伯们强大的文字创作能力和对生活的顽强热爱,哪怕是在一贫如洗的年代。
再大一点,跟随父亲或者姐姐去县剧团听黄梅戏,经常会听到这样的唱词:
男唱:
“么杆子么叶开的什么花,
结的什么籽,
磨的什么粉,
做的什么粑,
此花叫做什么花。”
女答:
“红杆子绿叶开的是白花,
结的是黑籽,
磨的是白粉,
做的是黑粑,
此花叫做荞麦花。”
真的有异曲同工之妙。荞麦也经由山野歌谣登上了中国第二大地方戏的殿堂么?
稍大一些,大概是上小学那会,应该是还没有放署假的时候,我会尾随姐姐们,去山上挖红根。除了我以外,姐姐也不是一个人去,她是跟着同村的叫汪桂兰的姐姐一起去,我算是拖油瓶。红根并不是满山都有,东一棵西一棵的,你需要扛着锄头漫山遍野地找。一天下来,或者半天下来,我和姐姐挖的红根总是比汪桂兰要少,我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汪桂兰为什么总是比我们挖的多,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这么容易就找到了红根。就算现在回老家,一看到汪桂兰,还是想着这事。
红根的叶子是紫色的,对生,叶边缘锯齿状,花轮生,在茎的顶端长成一绪,也是紫色,但不大好看,叶子又粗糙,手摸上去很不舒服,因此我不大喜欢。红根是俗名,后来在药用植物学上了解到,它的入药部位是根,根呈红色,故学名叫丹参,其实和红根是一个意思。
放暑假的时候挖桔梗,这个时间我记得真切。因为我喜欢桔梗,喜欢那娇艳欲滴的、即像小喇叭又像五角星一样的花,而且是嫩紫色的五角星,和众多的杂草长在一起,简直就是鹤立鸡群。我曾把桔梗挖回来栽在自家的山上,希望它后来能长的满山都是,打开家门就能看到,结果一棵都没有活。
挖桔梗也是跟着汪桂兰去的,桔梗比红根更难找,汪桂兰也是半天找不到一棵,更不用说我们了。找得急了,汪桂兰就唱:
“桔梗哟,
白白的桔梗长满山崖,
只要挖出一两棵,
就可以装满我的小篮筐,
哎嘿哟哎嘿哟,
你呀,叫我多难过,
因为你长的地方叫我太难挖”
歌声越过好几道山岗,不知道有多少桔梗花听到了。
后来才知道,汪桂兰唱的,是韩国的歌谣,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是韩国的歌谣,汪桂兰是从哪学的;又如,中药是中国的,又不是韩国的,韩国人挖桔梗做什么?
从此对中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从村子到县城,步行要走小路,其实是沿衙前河北上。河两岸会有一些草本类中药,都是我上学或者放学途中慢慢发现的,有车前草、石菖蒲、鱼腥草等。
车前草是矮棵的,叶伏在地上,长果实的穗却耸立着,等穗成熟的时候,摘下来在手上一捻,会有亮晶晶的黑籽漏到手上,籽细小的没法形容,放在手上一不留神就从指缝里漏掉了。草和种子分别入药,皆有利尿通淋的作用。相传汉代名将马武,一次带领军队去征服武陵的羌人,由于地形生疏,打了败仗,被围困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时值盛夏,又遇天旱无雨,军士和战马都得了尿血症,个个焦急万分。一个马夫偶然发现有三匹患尿血的马不治而愈,感到奇怪,寻根追源,只见地面上一片野草被马吃光。为证实其效果,马夫亲自试服,亦效。于是报告马武。马将军大喜,问此草生何处?马夫指曰:“就在马车前面。”马武当即命令全军吃此草,服后果然全愈。车前草的名号就这样流传下来。
鱼腥草可腥了,其实比鱼还要腥,特别是在下雨的时候,从河边经过,整条河都是它的腥味,但我根本不排斥这种腥味。只是有次在温州,发现他们把它当菜吃,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鱼腥草清热解毒、消肿疗疮,价格便宜。现代医学发现,它还具有抗菌、抗病毒的作用,无疑,在当今限抗令的大背景下,鱼腥草将会承担更为重要的药学使命。
曾经一个阶段,我喜欢药用植物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经常在山沟沟、地傍傍发现金银花,很远就闻到沁人心脾的香味,走近看,一树的淡雅花儿,除了金色的,还有白色的。这可不行,既然金银花可以随处生长,我家的山上为什么不可以呢?于是移栽,栽到我家对面的山上,那样就可以相看俩不厌,只有“敬亭山”了。结果仍如数年前种桔梗一样,敬亭山依然是敬亭山,我家山还是我家山。
杜仲曾经在八十年代货源紧缺,有人屯积居奇,导致洛阳纸贵。我也想在家里种一些,放学后跑去一个村子,冒着被狗咬的风险,爬到杜仲树上摘种子,想育苗呢!杜仲的种子就像杜仲皮一样,裹着一层厚厚的丝,如果不采取措施,很难吸水。需要用湿土拌着种子15天,在适宜的温度下才会发芽。当时书上说,土的湿度是,把土握在手里能成团,但并不滴水。我照做了,可15天后,发芽率不到20%。其余的都烂掉了,我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还不算完,从学校毕业以后,我还试种过半夏。当时半夏在全国供不应求,于是从外地收集了好多半夏的块茎,拉回到家里种,侵占了好多父亲的地。父亲是标准的中国式农民,除了庄稼,哪里还种过别的东西?我不晓得他当时是怎么同意的,等半夏从地里冒出芽儿来以后,他还帮着去拔过草。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活了的半夏半路夭折了,一整片肥沃的地里,只有杂草,没有半夏。母亲告诉我,父亲一边拔着草,一边数落,这浪费了多少地,少收了多少庄稼。
我的异想天开统统失败了,可在不久后,全国范围内的中药材培植却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当然中药材的宝藏并非只有我们家乡有,全国不同的地区都会有一些道地药材。说起道地药材,你就会发现中药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之处。比如茯苓,安徽产,浙江产,云南、贵州也产,可就只有安徽的质优效好;贝母,安徽产,浙江产,新疆、四川亦产,可就是四川的物美价高。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长白山的人参、甘肃的当归、宁夏的枸杞、内蒙的甘草、山西的党参......
据说,中药是神农尝百草尝出来的,后著书《神农本草经》,开始形成中医药治病的体系。神农什么来历?这个大家可能不知道,但都知道我们是炎黄子孙,我们是炎帝和黄帝的后代,炎帝即神农。想一想,中药的文化如同其他中国文化一样源远流长,在清末民初西医进入中国之前,我们的祖祖辈辈都是用中药来治病和疗伤的,现在居然有人对中药治病养生提出质疑,岂不贻笑大方。
说中药是文化,你可能还是怀疑;说中国的诗词歌赋、对联是文化,你肯定认可。但如果把中药和诗词歌赋联系在一起呢?
比如:
“厚薄(厚朴)待人,使君子常怀远志;
从容(苁蓉)处世,郁李仁能不细心(细辛)。”
再比如:
“白头翁牵牛耕熟地;
天仙子相思配红娘。”
多么快炙人口,又惟妙惟肖。
《三国志》蜀国有一位大将姜维,魏国仰慕他的才能,接其母到洛阳,诱逼她给姜维写信来投,并在信中附上中药当归。姜维接信后,回寄中药远志,并说:“良田百顷,不在一亩(母);但有远志,不在当归。”知子莫若母,姜母接到儿子的信,非常理解地说:“儿有远志,母无它求。”
姜维死后,蜀人对他十分景仰,在他屯军多年的剑阁建立姜公祠,祠内有联云:
“雄关高阁壮英风,捧出热心,披开大胆;
剩水残山余落日,虚怀远志,空寄当归。”
这是千古绝唱,简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