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 上)
【一一一】学而时习之
子仁问:「『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先儒以学为效先觉之所为,如何?」
先生曰:「学是学去人欲、存天理。从事于去人欲、存天理,则自正诸先觉,考诸古训,自下许多问辨思索、存省克治工夫,然不过欲去此心之人欲、存吾心之天理耳。若曰『效先觉之所为』,则只说得学中一件事,亦似专求诸外了。『时习』者,『坐如尸』,非专习坐也,坐时习此心也;『立如斋』,非专习立也,立时习此心也。『说』是理义之说,我心之说;人心本自说理义,如目本说色,耳本说声,惟为人欲所蔽所累,始有不说;今人欲日去,则理义日洽浃,安得不说。」
但衡今云:“考亭(朱子)《集注》‘学之为言效也,云云,与阳明云学去人欲,存天理,并无二致。阳明乃揭其‘所为’二字,只说得挲中一事。且专事诸求.而置其人性本善,明善复初而不论。迹近周纳,当为门下作意为之,未可尽信也。”
[译文]
子仁问:“‘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里的‘学’,朱熹认为是‘效仿先觉的行为’,他这种说法对吗?”
先生说:“‘学’是指学习去人欲、存天理。一直在去人欲、存天理,那么自然会求正于先觉,考求于古训,自然会努力问辨、思考、存养、克制。然而终究也只是去人欲、存天理的功夫罢了。如果只说是‘效法先觉者的行为’,就只说到了学习中的一件事,似乎是专门在心之外求取了:‘时习’时‘坐如尸’,并非专门练习端坐,而是说在端坐的时候修养身心;“立如斋”,也并非专门练习站立,而是在站立的时候去学着修习自己的心,‘说’是‘理义之说我心’中的‘说’(悦),是我心高兴的意思。人心原本就会因学习天理而高兴,就像是眼睛喜欢颜色,耳朵喜欢声音一样。只是因为私欲牵累了本心,才会不高兴。现在私欲一天天地去除,天理就会一天天滋养人心,怎么会不高兴呢?”
释疑:
学是要学“去人欲、存天理”,“去人欲”是功夫的落脚点,“存天理”是自然的结果;习就是在时时处处、事事物物上格正此心;“时习之”,不是时时效法外在的东西,而是时时修心。此心纯然天理,则此心愉悦无比。
学是心之学,习是心之习,悦是心之悦。做学问永远是自己的事,而且只能从心上下功夫。
传习录逐条精讲摘要:
人心本来就是喜悦理义的,就好像眼睛本来就喜欢好看的颜色,耳朵本来就喜欢好听的声音一样。这是人的共性。
良知人人具有,唯为人欲所蔽、所累,然后才有不悦。那些自暴自弃、邪恶之人,对这种义理一点儿向往和快乐都没有,是因为他被人欲遮蔽。今天的人,应该将人欲每天都去一点,这样义理每天都会融洽、圆融。这样你怎么会不快乐呢?这种快乐是内在的、精神的喜乐
批注:
①子仁。佐藤一斋谓子仁,栾氏,名惠,浙江人。孙锵则谓子仁,姓冯,名恩,号尚江,华亭人(见《儒林宗派》),并谓不知一斋何据。按栾惠姓名见于《阳明年谱1。正德九年(一五一四)五月,阳明至南京,栾惠、陆澄等二十余人同聚师门,但未言栾惠之字为子仁。《明儒学案》字子仁者,又有林春,东城泰州(江西)人(《学案》卷三二),师阳明弟子王心斋(王艮,一四八三至一五四〇),非事阳明。东敬治谓不知此子仁指栾惠抑指林春。叶绍钧谓子仁,栾惠字,浙江西安人,郡守请往施行乡约,四方学者云集,不知叶氏何所本。《学案》无栾惠传。余重耀《阳明弟子传纂》目录(页十八)有栾惠,谓见于《阳明年谱’,无字里,《传纂》亦无传。综上所论,则孙锵是也。《明儒学案》卷二十五《南中王门学案序》云:“冯恩,字子仁,号南江(孙作尚江,盖印误),华亭(今江苏松江)人。嘉靖丙辰(一五五六)进士。阳明征思、田(一五二七至一五二八 ),南江以行人使其军。因束修为弟子。”
②学而。语出《论语·学而篇》第一,第一章。
③效先觉。朱子《论语集注》注上章云:“学之为言效也。人性皆善,而觉有先后。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也。”
④坐如尸。谢良佐(一〇五〇至约一一〇三)论此章而引《礼记·曲礼》“坐如尸”“立如斋”之言。朱子引谢氏以申其说。
⑤义理之说我心。《孟子·告子篇》第六上,第七章。说,即悦。
净心斋笔录
2023年5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