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以后我变成了一个有仪式感的人,感觉一个人有了仪式感便会生出多一点的幸福感。可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喜欢过年。
但是我从小喜欢一件事,就是跟着父亲做吃的。
因为母亲不太会做饭,所以我家所有好吃的几乎都是出自父亲的手。
每年一进腊月,父亲就开始张罗买各种吃食。鸡鸭鱼肉肯定要上全的。因为那个年代,来往的亲戚比较多,基本上整个正月都不需要再买菜。
腊月23开始打扫卫生。拿个鸡毛掸子绑一个长竹竿,到处的犄角旮旯都扫一遍。父亲说,窗明几净做饭才有心情,心情好,做的饭菜才香。
腊月25开始煎炸。我家每年必备的几道菜:糊涂鸡、炸带鱼、红烧肉、炸豆腐丸子,炸藕盒、还有水煮花生米。父亲说这每道菜都是有寓意的:人生难得糊涂,在辞旧迎新的时候要来一盘糊涂鸡,家庭和气,来年才有大智慧迎接新的福气。
这几样菜都提前做好,分别盛放在大盆里,待有亲戚来,只要放到大锅里一蒸,再炒几个蔬菜,轻轻松松8大碗就齐活了。
大年30晚上都是要回乡下陪奶奶一起过年。还有几个叔叔家的一大家子人,老老少少挤满屋子。奶奶和男人们坐在炕上,弄张桌子坐上座,妇女们在地下放张桌子坐下座。隔壁屋子再摆一个桌子,我们一大群孩子挤在一起抢菜吃。
年30下午包饺子的时候还都是一团和气,颇有一些团圆的味道。年夜饭一吃,几杯酒下肚。大人们就开始了各种打嘴仗。为几句闲聊的话,有时候会把几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都翻出来再说一遍,有时还会大打出手。
所以小时候的年夜饭对我几乎是一场梦魇。本来好好吃着,忽然就会听到掀桌子摔盘子,扔碗的声音,伴随着父亲和奶奶的呵斥声,妇女们的哭泣和尖叫,真是好不热闹。
睡一觉以后,第二天一早都过来奶奶家拜年,再一团和气的回忆一下,好像都忘记了昨天发生了什么,真是一梦2年。
过年还有更可怕的一件事就是吃肉饺子。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不喜欢吃肉。那个年代普通人家刚解决温饱问题,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肉,自然的过年要包肉饺子。偏偏我就觉得难以下咽。一到饺子煮好开始吃的时候,我就借口出去转一圈,就是打着那种纸糊的灯笼,到房子后面的路上沿着大路走一圈,听听外面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再回来,基本上别人饺子就吃完了,我就假装也吃过了。
听说,不吃饺子是不算长大的。我有很多个新年都没吃过饺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少长了好几岁。
那个时候父亲经常出差,但是每年都会在年30前赶回来。除了1991年。那个时候,我还不太懂他工作的事。只是大概知道,他一直在等货也等钱。但是都没等到,也就没什么心情回来过年。
那是一个BP机盛行的年代。大哥大还没有出现,我们家安装了一部2哥大。跟半块砖头差不多大,黑色的,头部还带一个发射天线。因为信号不太好,在院子里竖了一根17米高的杆子。
年30的鞭炮响起来以后,我们全家都无心吃饭,等着电话响起来。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的,竖起耳朵听父亲在电话里的声音。
信号不好,听不清楚电话里的声音,哥哥爬到房顶上去接听。全家在客厅里抱头痛哭。
我们没有办法想象父亲一个人在遥远的东北,冰天雪地里过着怎样孤独的新年。
哥哥说父亲让大年初一都回乡下,去给奶奶拜年。
我家离乡下30里路。大年初一早上,几个人骑着自行车,在寒风中一路狂奔。
成年以后,我一直在南方生活。刚刚参加工作那一年,因为父亲生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为了省钱,我在公司过过一个新年。公司里有几个不回家的人,基本上都是甘肃四川那一带路途比较遥远的。
那个新年刚好是我的本命年。那一年我破天荒给自己买了很多大红色的东西。无人问津的日子里,也还是要善待自己一点的。
那个新年倒是过的还算快乐。公司里的一对夫妻同事邀请我去他们租来的房子里过年。我也终于有机会露了一手好厨艺,当然其他的菜都是同事做的,四川菜,又鲜又辣。超级过瘾。
我经常会想起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简陋的厨房用具,简单的菜肴。但是快乐的心情一点都不牵强。
结婚以后也一直生活在南方。
跟北方的新年相比,它是寡淡的。南方人过年吃馄饨。因为馄饨都是现成的皮子,包起来比较快。而且南方计划生育实行的早,人口比较少,一会功夫就能把年30和初一早上的都包好。
年30也是炒几样简单的菜,晚上8点多年夜饭就吃好了。然后就几个人呼朋唤友坐到麻将桌上去庆祝除夕夜。
南方人的大年初一要更热闹一些。一大早就开始各家各户的拜年。小孩子更是一大早换上漂亮的衣服,拎着家里最大的袋子,从村头到村尾收着各种好吃的零食。有时候还要半路返回家卸下一袋子再出去收。
这几年,我都是一个人过新年。不喜欢呼朋唤友,也不喜欢凑任何热闹。在我女儿慢慢长大以后,大年30和初一她都在乡下陪她奶奶和她父亲。
年初二到我这里,我都会先做一桌子的菜,不要小瞧了我们的战斗力,基本上每次都是把肚子撑圆,然后意犹未尽的说,还有明天呢,咱们也不能一口气把年就过完啊。
这么多年以后我明白,其实快乐和金钱是无关的。你看,陪你吃饭的人是喜欢的,吃饭的心情就是好的,自然饭菜就是香的。饭菜是会因人而生色的。
至于年味儿就留给记忆吧。父亲已经去世,年味也和他一起消失了。好在我有了孩子,她又传承了我的成年记忆。
人生短暂,再无余岁可消遣。把每一天都过成新年,让我的孩子有对新年的记忆,理解团圆的意义,也是我余生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