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漫明年就30了。她很着急。
“如果春节前还找不到男朋友的话,真的无脸见爹娘了”
她回想起上一年回乡过春节时父母亲在亲友提到她的婚事时尴尬的笑容,以及深夜的叹息声,就觉得无地自容。这两年,父母已不大催她回家过年了。或者,是因为也不想遭遇这种尴尬?
不是她多心,随着她年龄一年年向三十大关逼近,父母在人前的表现的就开始有了转变,只要有人一开始提起阿漫的婚事,一向意气风发的父母亲,瞬间就在人前低了一等一样,沉默了,或者干笑两声,打个哈哈回应过去,然后迅速转移话题。阿漫也在旁边陪着笑,虽然每次都应付过去了,然而,这种情景,还是深深的刺疼了她的心。
阿漫其实不是个挑剔的女孩。条件也不差。性格爽朗,爱说爱笑,做事勤快,虽然身材略胖,但脸容姣好,一双大大的眼睛尤其动人。属于长辈们都喜欢的类型。
然而,这样一个惹人喜欢的女孩,爱情路上却屡遭不幸。先是初恋劈腿,后来相亲认识一个男孩,男方家长不喜欢她没有稳定的工作。于是分了。再后来,遇到的男人,也各有原因,总之,几年下来,谈了无数恋爱,没有一段恋情走向婚姻。这让一心想结婚的她很是愁闷。但是,幸好她有乐观的性格,用朋友的话形容,就是“打不死的小强”,于是,在爱情之路上,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绝不认输。
然而,春节毕竟是来临了。她无奈地收拾行囊,一个人踏上回乡的旅程。回家当然少不了相亲。那年的大年初三,在传统的“穷日”里,她见到了这次回乡后相亲的第六个男人。三天后,他们迅速扯了证。
阿漫终于嫁出去了。
婚后的日子是美好而宁静的。阿漫随着男人去了他的城市,有了新的工作,一切以丈夫为中心,两人慢慢建构起自己的家。男人虽然长了一付文弱书生的样子,不会做家务,不会哄人,但却是个忠厚的老实人,每天准时上下班,然后就在家守着阿漫,阿漫一边忙活着家务一边看着他吃着她亲手做的饭菜满足的样子,觉得她找到了依靠。
阿漫婚后,孩子的事情就提到了两家的议事日程上了。毕竟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可是,无论两人如何努力,阿漫的肚子,还是一直没动静。婆家急了,逼着去做检查。结果出来,问题出在男人身上。
阿漫懵了。
她从小喜欢小孩子,也很招小孩子喜欢,身边那些比她早结婚的朋友的小孩,看了她都亲热的叫她漫姐姐,要她抱,走到哪儿,都有一堆小孩围着她闹。她曾经想过,以后要生一对儿女,女儿要像继承她姣好的长相她的大眼睛以及乌黑的长发,而现在,有了对她好的丈夫,拥有了美满的家庭,却没法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而此时,婆婆却热心的张罗开了。她张罗的事情,是抱养孩子。并且,很快地,一个出生才几天的男孩,就抱到了她家里。
阿漫还没从丈夫不育的打击中缓过来,和丈夫温馨的小小的家,突然多了一个需要她照顾的小屁孩。望着一团糟的家,她震惊,委屈,愤恨,满肚子的气,却无法对婆婆、对小孩发泄,只好对着丈夫冷着脸,最后,家也不愿回。
婆婆终于抱着小孩回乡下去了。阿漫却还是不想回家。她想离婚。
没曾想到离婚的阻力,却来自娘家。父母,兄长,姐妹,这一刻,全部站在婆家一边。他们说:想像当初你相了多少亲才嫁出去,再多一个离异的身份,谁还敢娶?
一想到相亲,她就泄了气。
然而,就这样接受他们的安排吗?自己一辈子没机会做母亲,然后,一辈子照顾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孩?
想到“来历不明”四字,她打了个寒噤。是的,事情太巧了,这边刚查出丈夫没法生育,转眼小孩就抱回来了,会不会根本就是他在外面生的孩子,却借无法生育来逼使她答应收养?
她理智上认为不太可能,心理上,却愈发认定,这就是男人和婆家的骗局。她于是更不愿意回家了。
阿漫不回家的时候,就在外面逛。或者泡酒吧。每天把自己灌得大醉。然后,借宿在姐妹家,或者喝得醉熏熏的回去。男人默默给她清理呕吐的脏物,给她喂水,扶她上床安顿好。第二天,阿漫在干干净净的床上醒来,看到摆放整整齐齐的衣物和包包,愈发的不耐烦。
这样的时候,阿漫一次在跟姐妹泡吧的时候,偶遇了另一位朋友。朋友又带来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竟然就是阿漫的初恋。初恋早已结婚了,做了父亲,现在自己经营着一个小公司,意气风发,看上去,和自己那个在公司上班的窝囊的男人,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更何况,初恋还是那么体贴,得知她的状况后,握着她的手愧恨的说,是他害了阿漫,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有了小孩不得已要和那个女人结婚,他是不会辜负阿漫的。他说,他会补偿阿漫。
阿漫悲凉的心,在初恋的温情下,又融化了。她想起从前曾经做过的梦:要一个像初恋一样的孩子。她看着初恋炙热的眼神,仿佛又看到了人生的希望。
然则,阿漫的希望很快破灭了。当她告诉初恋,她怀孕了的时候。初恋深情地拥着她,然后,为难的告诉她,现在生意遇到了困难,如果把小孩生下来,女人和他离婚的话,他将一无所有。他握着她的手说:等我几年好吗?我很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可是,现在不是时候。我们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一个家。现在,我们去医院好吗?我知道有个医生很好,不疼的。
阿漫看着初恋,笑了。从无声的笑,变成哈哈大笑,不停地笑。笑着笑着,泪水从她美丽的大眼睛里流了下来。她把手从初恋的手中抽出来,捂着脸嚎啕大哭。
阿漫请了假,在姐妹家休养了半个月,回到了家。男人还没下班。家里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切物品照旧,然而又像很久没有人动过一样,只有桌子上摆着的几桶没吃完的方便面,表示这里还有人住。她站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一时茫然无措。
离婚吗?她问自己。
曾经,我觉得他辜负了我。现在,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了。她又想。
她呆呆地想着,没留神家门悄悄的开了。
男人打开门看到她,惊喜地绽开了笑脸,下意识地向她奔了两步,又迟疑地停住了,停在那里,骚骚头,语无论次地说:你回来了。你吃饭了吗,我去买点菜,家里没菜了。他急急地放下手中的公文包,转身就往外走。
她看着他走出家门,颓然地倒在沙发上。
也好。就吃过饭再说吧。她想。
男人买了一大堆菜回来,就一头钻进厨房里忙乎着。她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淘米洗菜,笨拙地切肉,被油锅的响声吓一跳的样子,她想笑,咧咧嘴,却没笑出声来,而眼睛竟慢慢的湿润了。
男人大概觉察到她的眼神,冲她喊:饮水机有热水,自己倒水喝。她哦了一声,顺从地站起来,拿过茶几上自己惯常喝水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呷下去,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流入食道进入胃部,又反过来涌上心头、弥漫至全身,她浑身颤粟,泪水不觉掉了下来,开始是一滴两滴,最后,汇聚成一条线,再也无法抑止。泪眼朦胧中,她想,或许,这就是我一直苦苦寻觅的幸福吧。